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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的叹息

狂热橙 2018-12-06 00:18:40

唔，吾的名号唤做三日月宗近。

在漫长的岁月中，吾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情了。在栗色火炎的一声叹息中，吾睁开了眼睛。等到灼眼的温度褪去之后，一个矮小的男人将吾反刃架在虎口，借着透明的月光打量吾明亮的刀刃。“啊。这上弦月一样的刃纹，真是罕见啊。”

于是吾就有了一个冠绝诸刀剑的千年之久的名号。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男人，三条宗近，有个奇怪的习惯，他打出的刀剑，凡是打上铭文“宗近”的，都会供奉到神社里，而像吾这样打着铭文“三条”的，才是用来御敌的刀。当然作为刀剑，大多都希望打打杀杀，而非供在某个成天只有信男善女来来往往的神社里，吃上几百年的香烟，一年中只有寥寥几次被人取出来，而且仅仅是用丁香油擦拭一下，以免上锈。吾知道，德川家康 ①曾经就把一把名曰葵文越前康继的小太刀供奉在热田神宫。啊，对对，就是那座供奉着天丛云剑②和坏脾气的素盏明尊③的神宫。愚蠢的德川家康，要是将吾放进这样的地方，哼，那么吾先把天照大神砍了。

坛之浦之役后，草雉剑不知何故消失了。包括源氏在内的大多数人猜测是掉入了海里，吾一度十分困惑一把御神刀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尤其是海战这种变数颇多的战场。期间吾曾拜托童子切安纲、骨喰藤四郎、一期一振诸刀剑打听其下落。几乎是杳无音讯。后来在丰臣秀吉家再度碰面时，妖冶的笑面青江告诉吾，草雉剑极可能已经在那一役中殁亡了。吾觉得很有可能，否则以草雉剑的名声，就算是要抽干那片海才能找到他，这种事怕是也有人做得出的。

想不明白，以草雉剑的地位，竟然身陨了。难以想象那是多么惨烈的一战。

家康之后，天下太平久矣。吾此时大概也有六七百岁的年龄了。世上直身的剑日渐稀少，取而代之的都是像吾一样弯的有点乖张的太刀。故人纷纷作古。吾也不像一两百年前那样天天热衷于卸人家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或者干脆取人家性命。但是几百年的太平盛世，对一把兵器来说，有时觉得未免也太过无聊啊。

啊，对了。足利义辉⑤，吾想起他来了。足利氏的那些征夷大将军，没有一个像他一样配得上持有吾的。对于一般人来说，吾只是配合他们展示一下作为“天下五剑”之一的锋利，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要看吾的心情。有一次足利义晴⑥用吾来砍撂成一叠的尸体⑦，“什么？！让吾砍尸体？！”于是在吾盛怒之下，义晴只砍断了最上面那具可怜人的尸体。足利义晴目瞪口呆地端详着他的战果，忿忿离去。围观的家臣面面相觑，将吾擦拭干净之际，还称赞道：“不愧是三日月宗近啊，仅是依靠重力的一击，竟能取得一胴的成绩！”

吾也像义晴一样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群白痴。若干年后吾才知道，童子切安纲能砍六胴，大典太光世三胴，数珠丸恒次在五胴以上。当他们问到吾时，吾一本正经地说道：“既身为世人口中的‘天下五剑’，难道还追求这种寻常刀剑才追求的东西吗？”

于是大家都附议赞同。

吾当然有吾的追求，童子切安纲这厮常常向我炫耀他身上充满了怨念的不会干涸的酒吞童子⑧之血，笑面青江则以她诡异的笑容闻名。就连名不见经传的村雨丸，杀人时刀身都能凝结空气中的水汽为露珠来清洗刀刃上的血迹。

好气啊，吾也要世人一眼就能辨认出吾来！

当吾躺在德川家第两百个年头时，吾就这样突然想起了草雉剑和足利义辉来了。他们有特殊的渊源⑨。呀！那是后来被称为“永禄大逆”的政变吧。吾记得三好那群叛逆，他们围着义辉的府邸，像是摇风之中的一片树叶，飘摇不定。想义辉是料到了，吾辈看见他举行了酒宴，向妻子道了别⑩。被称为剑豪的义辉，在人流与火光中时隐时现，等到退到屋子里与三好政康三人对恃时，身边已经不足三十人，双方相持甚久，义辉的刀钝了就立马换一把。先是鬼丸国纲，接着是大典太光世、童子切安纲，然后吾上去接替了他们。年仅二百岁的吾，自然是毫无畏惧，因为吾实在是太快了，吾的使命就是为了杀人。他们就像初三的月光一样柔弱。吾全力之下自然不止童子切的六胴之利，义辉恃此与对方周旋来回了百十回合，双方躺下了四五十具尸体，敌我皆有。这边站着的只剩义辉了，众人环伺相顾，却无人敢近一步上来。吾和义辉作困兽犹斗状，然而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层层叠叠的人海密不透风，满眼望去皆是叛逆的鼓角旌旗，拔刀环顾，四下茫然，一阵四面楚歌之感。地上众人的血迹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吾感到自己的刀身无法再吃力了，下一刀就会断了一般，逐渐地，在接踵而至的厮杀中，四周的光线扭曲成一团模糊的成像。吾挣扎着闭上了眼，愕然看见义辉抽出了长船。“长船吗？”吾心想。

是役后虽承蒙丰臣秀吉命人修缮磨上，心仍有戚戚焉。此后数百年，不断有人问吾长船快不快。吾一直回答，长船是吾见过少数称得上快的名刀之一，甚至连吾都可能略逊一筹。大典太、童子切、鬼丸等沉默不语。诸刀剑不解，何故使吾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说实话，长船虽然很快，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吾比肩的。换上长船的义辉，相比一心求死，吾更相信，他是换了一把比吾更快的刀，直到脱力而亡呢。

每当想到这里，吾就不难想明白草雉剑何以殉亡。尽管百年来吾的凶名是多么深入人心，但每逢初三夜温婉柔弱的月光，吾身上三日月的刃纹就忍不住不甘寂寞地叹息。

注释：

① 即德川家康。德川家康（日語：徳川家康〔德川家康〕／とくがわいえやす〔とくがはいへやす〕 Tokugawa Ieyasu；1543年1月31日－1616年6月1日）是日本戰國時代的大名及江戶幕府第一任征夷大將軍，全名德川次郎三郎源朝臣家康，為日本於1598年至1616年的實際元首，與其同時代的織田信長、豐臣秀吉並稱「戰國三傑」

② 天叢雲剣又名草薙劍（（日文）くさなぎのつるぎ、くさなぎのけん），乃日本神道的三神器之一；另有別名都牟刈大刀（（日文）つむがりのたち）、八重垣劍（（日文）やえがきのつるぎ）、遝薙劍（（日文）くつなぎのけん）等。

③ 素盞嗚尊（スサノオ），《古事記》裡作建速須佐之男命（たけはやすさのおのみこと），又作降馬頭主、素盞鳴尊、素盞雄大神、素戔嗚尊、須佐乃袁尊、牛頭天王等。日本神話著名神祇，伊奘諾尊所生三貴子之麼子。其性格變化無常，時而兇暴時而英勇，最著名事蹟為斬殺八岐大蛇，草雉劍就是從八岐大蛇尾部尋到。

④ 禦神刀，就是日本供奉在神社中的刀，因為一般不會用於實戰，所以很多都沒有刀鐔，比如動畫浪客劍心中緋村劍心使用的逆刃刀·真打，就是禦神刀。

⑤ 足利義輝（1536年3月31日－1565年6月17日），日本室町幕府的第十三代征夷大將軍。原名足利義藤，為人剛毅，別稱強情公方。足利義輝的父親是第十二代將軍足利義晴。義輝也是阿波公方足利義維的侄兒，以及第14代將軍足利義榮的從兄。

⑥ 足利義輝之父。

⑦ 日本刀的鋒利程度通常通過砍死人來測試，具體操作方法是把屍體疊在一起看刀劍一次能砍斷幾層，然後對應標記為幾胴，比如“一胴”表示能砍斷一層屍體。

⑧ 酒吞童子（しゅてんどうじ，酒呑童子），也作酒顛童子、酒天童子、朱点童子等，是日本傳說中的妖怪，與白面金毛九尾狐、化身為大天狗的崇德天皇怨靈並列為「日本三大妖怪」。傳說酒吞童子是盤踞丹波国大江山（一說為近江国伊吹山）的鬼怪頭目，據室町時代的《御伽草子》所載，酒吞童子有著一張紅臉，長著5根大角和15個眼睛，頭髮短而零乱，身長在6公尺以上。其居所猶如龍宮般豪華，統領著為數眾多的鬼怪，不時為害人間。後來一條天皇下旨命源賴光率領渡邊綱、坂田金時、卜部季武、碓井貞光等賴光四天王前往討伐，最後酒吞童子被源氏所持名刀「安綱」斬殺之（由於酒吞童子的怨念太強，他被斬殺時留在刀上的血永不乾涸），故後世有「酒吞童子退治」傳說和「童子切安綱」的由來。

⑨ 足利氏是日本歷史上活躍于平安時代至室町幕府時代的武家，出自清河源氏義家流，家祖為源義家之孫、源義國之子源義康（亦即足利義康）。而草雉劍在源義經發起的壇之浦之戰中遺失

⑩ 足利義輝在妻子袖子上寫下，「五月雨は　露か涙か　不如帰　我が名をあげよ　云の上まで」“五月细雨露还戾，且寄吾名杜鹃翼。翩然上云霄”

三日月宗近考 本太刀的製作者宗近據傳為永延年間①住在京都三條的刀工，以「三條小鍛冶」之名為人所知，為日本刀樣式成立初期的名刀工。宗近鍛冶的刀，其上所刻的銘文有「三條」與「宗近」兩種。宗近的作品會將刀銘打上「宗近」或「三條」，前者是獻給神的神刀，後者著名的則有三日月宗近等。

本太刀是以「三條」為銘的代表作，在室町時代被視為天下五劍②之一。此刀長二尺三寸，刀反弧度大，有八厘四分之多。由刀柄至刀鞘口處甚彎，而先端處幾乎不作彎曲，據說是最早呈現出日本刀獨特彎曲造型的刀劍。刀身寬度越接近刀尖越窄，越接近鐔越寬，即使在並列的天下五劍中也被稱為其中最美的一把。由於「刃紋」中可見弦月形的紋路，故號為「三日月宗近」③

一般被認為是「天下五劍」中最美的名刀，也被人習慣稱說是「名物中的名物」

此刀先是被作為足利將軍家的家寶繼承，據傳在1565年（永祿8年）永祿之變中，足利義輝將軍正是揮著這把三日月宗近奮戰至死。事變之後此刀作為戰利品傳至三好政康之手，又被政康獻給豐臣秀吉，為秀吉正室北政所（高臺院・甯寧）所收藏。北政所亡故後，三日月作為其遺物贈與德川秀忠，此後成為德川家代代相傳的家寶。太平洋戰爭後交予個人收藏，後受到國寶指定，現藏於東京國立博物館（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