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
暑假回家,逛街的时候偶然遇到一位故人,原来很要好的一个朋友,只是好久没有了联系。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我挽起裤角,撑着伞,沿着城河向东的方向不停地走--慢慢地踱着,望着河心那艘久没有人摆渡的古船在烟雨中隐现,又在拐角处渐渐地消失。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程。天渐渐暗了,夜色渐浓,人也少了起来。就在我准备返程回到住处的时候,一个撑着红伞单薄而瘦弱的身影向我这边走来。没等我看清楚她模样,那伞猛地扬了起来,接着说:“先生哪里发财?借我点钱吧,天色以晚,路途太长,无钱回家。”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似曾相识的感觉。虽多年不见,但还隐约记得那张面孔。我惊愕地问:“你是?……云苏?”她有点失措不安地抬起头,看着我的双眼:“对不起!您认错人了。”没等我再看她一眼,她猛地一个转身,打了个踉跄,伞差点落到地上。我赶紧上前扶住她。再仔细一看,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云苏,也是在暑假,好多年前了。那年我刚考上大学,心想着这生活终究要重新开始了。云苏听说我要离开家,在我走之前,她来车站送我,带了一个很大的红包裹。一到我面前就“哧”一下,拉开了包裹的拉链,里面全是通红通红的“小酥果”。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这都是我在院子里自己栽的。就是给你留的。你就要走了,我全摘了来,你带去吧。”我赶紧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她没接,挽起袖子就擦了起来。看着她红扑扑的脸,有种说不出的心疼的感觉。我说,这么多,我吃不完,带一部分吧。她不愿意,非得全塞到了车里。我透过半透明的窗口,看到她一直在窗外站着,直到不见了她的身影。这果子是半甜半酸的,可此刻在我心里,却全是酸酸的滋味了。我回过头去,已看不到了她,眼泪也突然流了下来。
云苏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一起光着屁股长大。她比我大,因而叫她姐姐。可她没上到初中就退学了。在家帮父母辛苦劳作。后来还学过裁缝,出外打过工。直到我上了大学,突然就失去了联系。之前,她是会给我写信的。信很短,字写的很大,很简短的几句话:“弟弟你还好吗?”“弟弟你有没有谈女朋友?谈了也不能把姐姐忘了。”“弟弟,我今天学做衣裳了,可做不好。要不就给你做一身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每当我想到这些信,就能想到她写信的情景:刚刚农作回来,或者是即将入夜的傍晚,她趴在油腻的饭桌上,用之前我送她的那只钢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上面的话。
她大大的眼睛盯着写下的每一个字,仿佛要透过这些字,看到我的样子,看到我的现在和未来,看到外面的整个全部的世界。她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不让任何人窥看她的世界。那里充满迷惑。
雨还在下着,我抓着她不放也不是办法。我松开她的胳膊,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后来,我回到家,告诉我妈,说今天见到云苏了,感觉她好奇怪。我妈突然愣了一下,转过头对我说:以后不要和她联系了。我说:怎么了?我妈神情有点凝重,又有点悲悯可怜的意味。她说:云苏出嫁了,嫁的很远。可丈夫偏偏是个混蛋,不过日子也就算了,还打女人。云苏前年怀孕了,丈夫一听说可能是个女儿,二话没说就把她打了一顿。孩子也打掉了。后来再也没怀上,就被赶了回来。可偏巧父亲去年又过世了,家里就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现在就只能靠给人家打个小工,养活家人。听说精神也不太正常了。
我端坐在茶座前半天,没有说一句话。茶全凉了。母亲早已起身走了。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云苏,想起那并未失却联系的岁月里一封封温暖的短信。我起身走到门外,再次撑起雨伞,心想:云苏,我来看你了。
那个季节雨从没有停过,我不知道云苏有过多少幸福的晴日,但她现在一定身处凄凄的雨季。有多少次她要背负生命的沉重,面对命运的抉择?我想听她的故事,我想分担她的幸福或者痛楚。于是,我来了。
我祈祷在以后的每一个季节里,你都可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