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珍藏,利休的牵牛花
小时候看漫画,大概是《花之庆次》里面讲到利休。说,丰臣秀吉看到园子里的牵牛花开得正艳,就要利休办茶会。
利休照办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秀吉来赴会,却发现院子里的牵牛花全被剪了,一朵不剩。
只有茶室,留着一朵小小的牵牛花。
我想象茶室里的牵牛花,想起一首歌的名字——《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
如果让茶室仅存的牵牛花和夏日仅剩的玫瑰相遇,它们会说什么呢?不管是人有意为之,还是受制自然规律,两者的命运是一样的,它们会希望永远这般孤寂地存在下去吗?
可若它们都成了永生花,和某宝上的永生花一样,利休的心思便白费了,自然的力量也失去了美的意义。
关键不在只剩一朵,而在这一朵也会凋零。
越是不坚牢,越让人念念不忘。
越脆弱,越震撼。
但,又是什么让利休想到”剪去所有花“呢?
《时间的珍藏》里有一张图,它用“延时摄影”展示牵牛花的花期。牵牛花的花期短得出乎我的预料,只有区区几个小时。

我们以为牵牛花会开很久,是因为它们总是一大堆一大堆地聚在一起,我们一直没有注意,它们其实是这朵败了那朵开,在我们的印象里,它们总是“花团锦簇很久呢”。
利休应该早已知晓牵牛花的秘密,才想到那样为茶室布局。
“它们在一起时,它们真实的花期被隐藏了,而那短暂的花期正是它们美色的珍贵所在,直视它,才能为它触动。”
可惜秀吉不懂花也不懂他。
我不记得漫画里有没有写秀吉到底在茶室里待了多久。
如果他待得久一点,他就会看到那朵仅剩的牵牛花如何慢慢凋谢,并因此~愉悦。
花的凋谢并不绝对指向悲伤啊。
你看图里的那朵花,谢得心满意足,毫无颓唐之气,好像在说:“已经痛快地开过了,没有遗憾。”
王尔德在《自深深处》里说过一句话,“伟大的激情是为伟大的心灵而生的,伟大的事件只能被那些与它们站在同一高度的人看到。”
审美也是这样。
在市川海老藏演的电影《寻访千利休》里,有个情节,大致是织田庆长花重金请人寻找“世间的珍宝”,有人带了名画,庆长赏了他些许黄金;有人带了名陶器,庆长也赏了他些许黄金;而利休在月光下,摆了个盒子,又往里面倒了些水,庆长看了,邪魅一笑,倒给他一大袋子黄金。

电影里,秀吉也被盒子里的月色惊艳到了,但我想,他恐怕也只看到了“真好看”。
他无法理解:“世间珍宝,可望不可求”。所以最后能那么痛快地杀了利休。
而利休死时的诗里,有的是悲愤,而不是恐惧。
我看《花之庆次》和《时间的珍藏》,中间隔了十多年。
我不是一个对自然之美感受敏锐的人,我从来不觉得识得花名多重要,也不觉错过晴朗之日的夕阳有多遗憾。我就是王尔德说的那种“身处注重实用的年代,却不知晓任何一件事物用途”的人。很多时候,对着自家出的讲自然万物的书,我也会困惑:
“为什么小朋友需要知道一朵花的花期,一只小蜗牛跨越障碍的方式,一片树叶在时间中变幻的颜色?”
考试不会考。
上班也用不到。
但如果,如果我能早些知道牵牛花的秘密。
就能早些捉到利休的心思。
就能早些体会到那只有一朵牵牛花的茶室的美——通过心体会到,而非他人的解说之词。
王尔德在《自深深处》里说过一段话:“通过与万物之灵相连的某种纤渺难察的共情共感,一朵蓓蕾中蕴含的微妙色彩,一片贝壳呈现的别样弧度,莫不启发我的天性与之相和相鸣。”
王尔德是叫得出花名的人,你看《道林·格雷》开篇那一大段关于室内鲜花的描写就知道。所以,在被爱人离弃、声名尽毁、财富尽失、锒铛入狱的日子里。他还能从想象中的大自然里得到安慰:
“大自然将甜美的雨露同时洒向不义和正义之人,我或许可以躲藏在岩缝里,或许可以在人迹罕至的寂静山谷里不受打扰地独自哭泣。她会让夜空挂满繁星,使我在野外暗夜行走时不会跌跌撞撞;她会让清风抚平我行走时留下的脚印,使我不致被人循迹追踪而遭受伤害;她会置我于浩瀚河中涤荡洗净,会用苦涩的药草为我治病疗伤,使我痊愈康复。”
只有曾贴近自然,了解自然的人,才能拿到自然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