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姑娘,海南媳妇】之镇海村的早晨

我在海口的家可以看到大海。二十楼的高度远眺,海面静得只剩一片蓝。淡蓝,湖蓝,深蓝,即便是一片灰蓝,大海与天空的寂寥仍藏着深不可测的迷。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家和大海之间驻着一个村,这个村和临边的别墅,会展中心以及五星酒店极不和谐。塑料黄的墙面,家家户户刺眼的不锈钢防盗窗,高矮不齐的牛奶盒状楼房……它们就这么横在了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虽没有遮挡住大海的辽阔,却也褪了几分海的诗意。 我家在海口新区,它的前世就是大片的农田和散落在田边的渔民人家。新城区的建设在近几年内让这农田之上窜起了一幢更比一幢高的公寓住宅。而曾散落在田边的渔民人家此刻就叠起在我的眼前。 对一个爱下厨房的主妇而言,生活在海口却买着东北人在便民超市的批发菜,这或多或少会削弱做料理的兴致。于是,我第一次把视线认真地投向了镇海村。使劲寻找着铁皮蓝顶棚,或是多出两三人的小摊位,我边看边已穿上了鞋,心想:哪怕扑个空也要去试试运气。所有和柴米油盐挂钩的事虽不诗意,却比诗更近人心。 镇海村的早市一定要赶早,早在晨雾还未散去,早在渔船刚刚趁着日出归来。 原来镇海村的早市不仅要赶早,还不得有半点犹豫,看准了的鱼就得立马下手。由不得你杀价,那些新鲜且昂贵的鱼就成了别人的了…一群人蜂拥而上,叽叽呱呱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散去时框里所剩无几。 渔村的男人们开船捕鱼,女人们把订单外的散鱼拿来早市卖,马鲛鱼,海甘鱼,小鲨鱼,马友鱼,还有一些零零散散从未见过的小鱼。女人们脚蹬扎眼的塑料拖鞋,脚指甲缝里还嵌着沙泥,黝黑的皮肤,厚实的嘴唇哒哒哒地一阵阵发出激光枪式的对话。我手持她们在早市应该从未见过的相机,身穿素花连衣裙和一双浅口豆豆鞋就这么站在她们之中,不时引来了一些目光。我不自觉地开口告诉她们我来自上海,但我更急切地想告诉她们我是个海南媳妇,家公家婆就住在海口市万绿园附近……就好像这样的自我介绍会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接着我就会询问她们有关海鱼的烹饪以及当地吃的学问。如此一来,我就有了第二天能拿到新鲜鱼的把握。




鱼摊边有一个卖黑毛猪的摊位。卖猪肉的阿叔刀工一般却早早把半头猪卖得只剩下一摊膘,穿花围裙带金戒指的他一边卖肉一边嘴里说着我不懂的话引来村民们的阵阵大笑。如今再遇到他时,说起第一次的早市经历,他会笑着说我这上海妹是懂吃才摸到这儿来的。每次去海口,我都会去他的摊位囤上些大排,小排,梅花肉,猪粉肠等带回上海。别小看这个阿叔卖的猪肉,我只要用他的猪排骨煲汤,只需放盐调味就会引来我们家孩子爸爸的注意,“哪儿买的排骨?不是上海的吧?”话语间眉毛一扬,顿显得意。老实说,我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这样的排骨做糖醋或红烧都是一种浪费。

卖蔬菜的阿婆们年纪都有些大,大到我和她们之间需要一个翻译。好在身边经过的村民们总是会热心地给我指点,大约是在告诉我阿婆卖的菜不是大陆菜,是来自五指山或海南别处的野菜,不容错过。一看见我“要一点”的手势,阿婆那打着密密褶子的脸上顿时就撕出了一口白牙,眼神里漾出了一圈感激。我望着这个矮小干瘪后背蜷起的阿婆,那件褪了色织纹松垮的蓝布印花衣裳陪她穿越青春来到此地,就在我的面前,眼里却是不一样的世界。


家附近的别墅,公寓和酒店是属于旅行者和候鸟们的。而这片被浓缩了的田野渔村是真正弥漫出人间烟火的地方。回到家,透过望向海的窗,视线竟会不自觉地投向镇海村,蚂蚁般挪动的人,还有渐渐散去的早市摊位。海就在他们的身后,依旧静得似画者调色盘里的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