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只 碗
两 只 碗
文.范思朦
家中现在有两只特别的碗,一只是橘红色,一只是碧绿色,都是那种树脂材质的普通广口碗。很普通,时常用来盛饭、装鸡蛋、喝汤,一度还成为了我年幼的女儿的玩具。这两只碗已经有些旧了,碗底已经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沉积,并且带有许多划痕,碗身也因为被火不小心烤焦了一块,橘红色的那一只的碗口还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痕。

但到如今,我仍然不决定丢弃或更换它们。在它们各自的碗身上,都印着四川农业大学校徽和“四川农业大学”这几个字。校名的那几个字和雅安校区第二教学区门口的字形一模一样。毕业十年,这两只碗算是在川农大的几年大学时光留给我难得的馈赠。
一个人的想法不管有多强烈,要是没有实物作为载体,那脑海中的映象便会大打折扣。有时候细细品味一下“睹物思人”的那种状态,凭空的想象和感情纠葛终究会有败给时间的那一天,而那些长久的感情,总是有“定情”之物作为寄托。人的感情有时候看起来很强大,但是时间终是更无情。川农大的求学时光,于我而言,是一件极其幸运和愉快的事,还有许多不愿舍弃的感动。
这两只碗,便把这一切都装满了。
那只橘红色的碗,是我毕业的时候从雅安校区“偷”的。其实在上学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偷”碗。那个年纪的男生虽然精力旺盛,但是又奇懒。经常会让室友帮忙在食堂带饭回寝室。室友也就堂而皇之地将碗带出食堂,时间一长,就囤积了好一些,然后终于等到有一天灵魂出窍,再一次性将碗回归到食堂。不过这一次,我将一只碗带出食堂,不为给室友打饭,也没有想过要还回去。
寝室住五舍,离老区食堂很近,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食堂的寥寥炊烟。吃饭的时候通常都是好几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可以聊聊人生和理想,免得过于寂寞,那个时候年少,总是不喜欢寂寞的。老区食堂有三个区域,一楼、二楼以及聚雅楼。我们如南飞的大雁一般,一会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只不过,我们不是调整队形,我们是一段时间扎根一楼,一段时间“更上一层楼”。两个地方都吃腻了的时候,就到聚雅楼。到二楼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二楼入口就写了一个“更上一层楼”的标语,我们到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口的时候就如中了这句话的魔法一般,脚不自觉地就将我们带到了楼上。到聚雅楼吃饭,也纯粹是因为聚雅楼有名字,不是食堂一楼、食堂二楼这样简单粗暴的称呼。因为聚雅楼有了名字,所以我们在心理上,潜移默化地就觉得那里的吃的更加美味。其实今天回想起来,也觉得差不多。
吃饭当然离不开碗。关于食物,到今天已经不记得许多,因为四川各地的菜都大同小异。但是我却对两份用碗盛的食物记忆犹新。一个是登山豆腐,多年后我在我工作的隔壁县——蓬安县也吃到了那样的豆腐,很简单的做法,一个方正的豆腐,上面浇满油辣子佐料,直到今天我都觉得甚是美味。另外一个是酸梅汤,第一次喝酸梅汤就是在雅安,在川农大的食堂。以至于多年之后在很多冷饮店我都会专门点一杯酸梅汤喝,只是可惜,很难找到学校食堂的那种味道。
我不是一个对食物热衷的人,毕业的时候我却“偷”了一只碗回家。或许也是因为我想把我和母校的交集都放在一个碗里吧,因为有碗,预示着我今后吃饭谋生的手段和骄傲,都是来自母校。或许也是因为,碗,大概是当时性价比高、易到手、易保存的毕业纪念品了吧。后来搬家几次,我都是将这两只碗专门搬运,我怕搬家公司的人将我积攒的那么多年的精神原动力弄丢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而无人问津。
毕业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2008年5月12日,汶川发生了8级地震,我的老家是极重灾区。发生地震的时候,我刚刚结束实习返校三天。我被剧烈的晃动惊醒的时候,张皇失措地一口气从七楼跑下来,在食堂门口惊魂未定。这时候我又想到了碗,今天晚上的晚饭,食堂还会有吗,雅安也是重灾区啊。大一的时候参加了后勤总公司下属的一个学生社团,负责编辑一本校内杂志——《启航》,主要反映后勤的工作以及刊发学生的文学作品。后来大二的时候成了《启航》的主编,大三“退休”,大四“颐养天年”。但是在地震那天,我临时受命,早已不参与杂志社活动的我带领一些师弟师妹采访后勤公司在地震期间的工作情况,才了解到,一只碗的背后,也同样可以装满感动。

我们采访中得知,当大地开始摇晃的那一刹那,食堂的员工并没有迅速地全部撤离。他们很多都是下意识地去关闭自己所负责区域的天然气管道,因为他们说,怕地震引起天然气泄漏并爆炸,那样会是另一轮灾难。我不知道,他们做出这样理智的判断思考了多少毫秒;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将自己的安危至于何处;我不知道,他们这个举动折射出多少良善的光辉。
天佑良善,食堂几乎无损。
这些员工都是当地的工人,在大学里是最“没有文化”的一群人,干着最不起眼的工作,不会说外语,不会方程式,甚至不会多高超的技术,就是年复一年地洗碗、做饭、炒菜,但是他们同样是善良的,是伟大的,是值得我们尊敬的。这些终日与碗为伍,说着土里土气雅安方言的人,让毕业前夕的我上到了一门重要的课,也让我吃到了最暖心的一顿饭,比起所有的登山豆腐、酸梅汤都要好吃。说是暖心的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们都还在空旷地带躲余震的时候,下午五点,食堂的员工又按照往常的规律,开始做饭了。寥寥的炊烟升起的时候,正是多次余震袭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熟悉的炊烟,心中安定之极。当我们又和往常的时间走进食堂,拿起碗盛满饭菜的时候,我们心中有话,却都说不出。
那只碧绿色的碗,是我毕业三年后,报考了川农大在职研究生,在温江校区上完课的时候“偷”的。
温江校区于我而言,熟悉又陌生。说熟悉,因为“四川农业大学”那几个大字让我有无限的亲近感;说陌生,毕竟这里来得少,进得门来,一片别有洞天的新奇。第一次去温江校区,是在毕业之后两年,在成都出差,住郫县(今郫都区)犀浦。同班同学在犀浦附近的红光镇工作,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买了一辆摩托车。我和他相约,我们去新校区看看吧。
在某个清晨,我们七点就出发,天空阴沉,他骑着他的摩托车,带着我,从郫县到温江,一路飞奔。到达温江校区的时候还不算晚,停好车,到食堂吃饭。那是我第一次去温江校区食堂,也是那一次,发现温江校区的碗和雅安校区的碗几无二致。在我喜爱的东西面前,我是属孙悟空的,定要刷一刷存在感,孙悟空选择了撒尿,我选择了“偷”碗。不如我们去“偷”个碗走?我与同学商量道。虽然在那天我这个想法未能实现,但是终究还是在我心中埋下了要在温江校区“偷”一个碗走的种子。
2011年5月,我的在职研究生课程需要在温江校区上课,我也顺利地在上课期间有机会在食堂就餐。后来家里便有了那只碧绿色的碗。
温江校区是崭新的,也是充满活力的,食堂门口的阶梯被画成许多图案妆点就餐之前的心情就是证明。师弟师妹们的这个看似平常的举动,但是相比前几年的我们却有了很多的不同,他们的想法更加多元,思维更加活跃,敢于表达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这群有创造力的学生的启发,或者温江校区本身就是一个富有创造力的地方,就连温江校区的碗都盛放着不一样的食材。
在新闻主页上经常看到川农大登上头条,缘由居然是食堂员工弄的黑暗料理,橘子烧排骨、豇豆炒草莓、苹果烧豆腐,当然还有把握时代脉搏的“蓝瘦香菇”。已经离开学校好几年的我看到这些新闻,就恨不能马上生出翅膀,去食堂打一份黑暗料理,尝尝是哪一种美味。我想,大概也是非常好吃的。后来后勤总公司还装修出了一间网红食堂,具有现代艺术格调的装潢和具有时代气息的格调,搭配色彩炫目的颜色,以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内核,曾经一度让微信朋友圈刷屏。这一次,终于不是别人家的食堂了,在自己的母校就可以有这么与众不同。
上学时候常常背诵的川农大精神——“爱国敬业、艰苦奋斗、团结拼搏、求实创新”,在年少时候觉得枯燥无味,毫无生气,但是在随着慢慢成长,经历丰富了之后才发现这其实就是最朴实的情怀。每一个川农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来诠释这十六个字。我是一名民盟盟员,当我入盟申请书递交给组织的时候,郑主委问我为什么加入民盟,我说我受到川农大许多盟员老师的感召,所以要加入。杨凤老先生就是那些照亮我的明灯之一,他身上的那种爱国敬业的精神直到今天仍然不褪色。而那些做出黑暗料理的食堂厨师们,不也是在求实创新吗?那些做出网红食堂的源动力,不正是求实创新在推动吗?那一只碧绿色的碗不就是有这样一种深刻的含义吗?
川农大110年校庆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回到母校,妻子也是川农大校友。我带女儿去了雅安校区的农场,看了我上学时候早已经看惯的猪、奶牛、山羊、小黑兔(她本来想看小白兔),还带她去温江的网红餐厅吃了一顿饭。那种满满盛满一碗的满足感扑面而来,我们一家三口大快朵颐。在母校用碗好好吃一次饭,大概就是我们对校庆的纪念吧。
工作后的许多年,因为和母校有一些工作上的联系,几乎每年都会回一次川农大。这个时候已经不比学生时代,有接待,有宾馆,吃饭也不会选择在食堂,用的碗也不会是那种树脂的广口碗。但是每一次吃饭,我仍然觉得温情满满,因为这同样是川农大的饭啊,这和我当年用碗打一份五毛钱的米饭吃起来是一样的感觉。我的专业知识不是掌握得那么牢固,很多术语早已经忘记,但是幸好我还“偷”了两只碗,能让我记起许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还能让我与川农大不断了沟通。我现在赖以生存的技能和能力的起点就是川农大,或许就是川农大食堂里面的一只碗。
关于碗,当然还有一点遗憾。遗憾的是,去都江堰校区的时候是一天傍晚,师弟师妹们在操场上跳锅庄,天色已暗,食堂已经关门,想“偷”一只碗已失去了绝佳的机会。
2018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