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一只狗
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懂致郁和治愈的区别,很难想象这两个词为什么会去形容同一个事物。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我努力地思考,却对其中摇摆的细节束手无策,对于未知的东西,我总是感到很迷茫。
郝晓阳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我正准备写毕业论文。大四的学生们都很闲,论文写的差不多都外出旅行了,而我因为考研失败只能去其他学校参加调剂的复试,这花了我不少时间,因此只能抓紧时间准备毕业。 郝晓阳叼着烟推开宿舍门的那天是我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他拉了张椅子饶有兴趣地看我码字。他抽了两根烟,而我则把几行字写了又删。他看出我有点烦,于是走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从窗户里给我扔了根烟。我把烟捡起来,视线再次回到屏幕,“抽什么抽,都要得肺癌了。”他没有理我,胳膊架在阳台边上看着下课的学生。我码字码到百无聊赖,终于合上了电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特产,走到阳台上递给了他。 “成都买的兔头,尝尝?特产。” 他随手把烟头扔到楼下,拿着包装袋盯了半天,“这玩意儿能吃?” “我也不知道,同学说是本地特色,你他妈爱吃不吃。” “回来几天了?” “前天吧,去了福州、重庆和成都,累瘫了。” 他没有再说话,我们就这么盯着楼下的树发呆。过了很久,我才想起来要问他工作的事,他告诉我他签到了泰安。 “你怎么想的要去泰安?” “不知道,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爬一爬泰山吧。” 我认为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因此没有再问他具体的情况,他可能感受到了我的想法,于是问我,“你说克制和忍耐有什么区别?”。我努力保持镇定,却丝毫掩盖不了内心的错愕,我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无力,因为我解释不了其中的区别。我走出阳台点燃了那支烟,猛地吸了两口,开始思考其中的区别。
其实他想离开本地的原因,我是知道的。他说过他想去爬山,他讨厌这个海边的城市。他放弃保研的名额只是为了早点工作,攒钱能去爬一次珠峰。我能理解他的想法,只是我不懂,以前和他一起去学游泳的时候,他学的那么卖力,最后他游的随心所欲,我却越来越害怕下水。 这个疑问很早之前就产生了,那时是暑假,学校有个学生投海了,学校反复强调假期要注意安全。郝晓阳和我都属于不安分的人,于是就到了海边的泥滩去抓虾。太阳很大,我感觉很舒服,起身看远处的小岛时发现那只狗在游泳。 我问他,“游泳怎么能溺水呢?” “你游你也溺。” “我不会游泳,我就不下水。” “我也不下水。” “你游这么好还不下水,真是白糟蹋了。” “你连游都不会游,还这么喜欢海,真是白瞎了。” “你不游是不是因为讨厌海?” “我想逃离这个地方,省的不一留神投了海。” “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没有,也许想明白就投海了吧。” 听到这一句话我再也无心抓虾了,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他却有点兴致未尽,他问我,你说那些自杀的是没想通呢,还是想通了呢? 从那之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阴暗而又无聊的问题麻烦很久了。才决定不去想它。
思绪被拉回是因为手上有一阵灼烧感,烟已经烧到了烟蒂,我一脚踩在烟灰上,看着楼下最后一波下课的学生踩着被雨打落的花瓣。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解锁看消息,然后又失落地合上了手机。 在之后的十分钟里,我又看了三次手机,企图得到一点点关于复试结果的消息。最后一次打开手机时,郝晓阳跟我说,你完了。 当我开始拿着手机等期待的消息时,我就知道我完了。但我不想让自己的心情跟这个阴天一样低落。我跟他说,“哀莫大于心死,我这样好歹有个期待。” “你完了,哀莫大于心不死。”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了。我是个奇怪的人,我今天特意穿得很薄,就是为了感受下雨天的冷。这种天气,无论你穿多少,你都会感到很冷,与其这样,倒不如坦诚一点的好。不过我已经思考不来这些问题了,什么克制和牵强,心死和心不死,关于对与错想起来总是很头疼。 我想提出一个新的话题让这些乱七八糟无法收拾的琐碎都适可而止,于是我跟他说,“明天去爬泰山吧。” “好。”
第二天太阳很好,我们两个人都一扫前一天的抑郁。就这样,两个人带着不同的目的出发了。我想远离这些头疼的问题,而他则是想逃离这个城市。 到达泰安已经是傍晚,我俩在路上的服务区因为晕车都吐了。因此,到达目的地是个不小的鼓舞,凉爽的空气更是让我俩精神很亢奋。终于告别了车上污浊的空气,我俩胃口很好,直奔饭店,准备大吃一顿来养精蓄锐。 傍晚和中午的温差很大,我感到有些凉,于是提议喝酒暖胃,两人一拍即合。几杯喝下去感觉有点醉了,两人都很冲动,为明天的登顶感到十分兴奋,连拍照的姿势都想了十几种。 桌子下的小狗一直在打喷嚏,之前看它可怜,扔了几块肉,没想到它还感冒了。我本着做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态度,决定给它也暖暖胃。郝晓阳对这个想法很是赞同。就这样,小狗也喝了不少。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随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发。在路上我们再一次看到了那只狗,不过这次它没有打喷嚏,它就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 下午郝晓阳和我就坐上了回学校的大巴,这一次一直到学校都没有晕车,但是车上的氛围却压抑的可怕,我始终认为是我害死了那只狗。
我和郝晓阳几天都没有见过面,我觉得我该找他聊聊。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问他,“这条狗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呢?” “不知道,但是我们不该喂它喝酒。” 一听到这句话,我在内心搭建的自我安慰的大坝瞬间崩溃,我想了很多理由来安慰自己,企图解释狗的死跟我无关,却又清楚的知道关于这事儿,我是全责。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坚持对与错的人,所以才会执着的思考那些纠结的问题,试图把他们弄明白。但是这次,我却用一个“狗是自杀”的语气来问郝晓阳。
郝晓阳从那之后开始讨厌游泳,他拼命的想逃离这个海边城市,而且,他喝完酒回宿舍的时候总是不经意的靠在树边很久,然后才继续动身。而我从那时候开始对未知产生敬畏,试图弄清楚所有的未知。
第二年,郝晓阳要找工作了,他打算去一个有山的城市,而我也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读研。不过这一年我没看到任何一只狗,而我仍然纠结于那些琐碎。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懂哀究竟是大于心死还是心不死,正如我不懂忍耐和克制的区别,也如治愈和致郁的区别。我仍然着迷于未知的事物,也对此感到迷茫。
直到今天,我听了一首歌,歌词写到: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