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富士美术馆西方五百年收藏展一一杜尚之前的颠覆

在杜尚把小便池带进美术馆之前，这种颠覆与反艺术的态度就沿着一条暗线持续着。好多搞 当代艺术的艺术家一直却把他当着后现代的神明，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而他更像是一位东方的老庄哲人，静默而有为。 现代主义之前的颠覆创新受雇主〔教皇、贵族、中产阶级〕、地区、流行趣味等影响，个人意志只能主导一部分，正是这些涓涓细流，猛然成就了一条条大江大河。它们的颠覆创新逻辑是缓慢而自然，如同塞尚各个阶段的画，差异很小，末了陡然来个巨变。而现代主义的逻辑是不标新立异就得死，是一种人设。 这次东京富士美术馆的展览，边角料居多，精品少乏。不过相对来说收藏比较完整，是标准的西方美术史的脉络，除了印象派和文艺复兴差几人外，不影响说清楚西方文明的变化这件事——从理性到人性再到物性，关于物性那已经到后现代了。 鉴于浮世绘对印象派的直接影响，据说日本人特别偏重对他们的收藏，其中以莫奈为最为荣。此次展览里的他的《睡莲》仍然很超前，按照美国批评家格林伯格的说法是，他为现代主义绘画指明了平面化的发展方向，虽然这平面化来源于东方和埃及壁画。 日本人能有这种收藏意识跟他们的现代美术的改革也有关系，从冈仓天心调和西洋画与日本画开始，到战后的具体派和晚一些的物派，直到今天当红的村上隆、奈良美治的超扁平卡通。可惜吾天朝至今还没有这样的觉醒。 在下面的介绍中我会根据正在展出的“暴烈猛汉型”艺术家，沿着颠覆超越路线挑几个逐一说明，为什么要讲颠覆，因为美术史讲的就是这个。大家经常听到的广告词，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估计就是从这里来的。 巴洛克时期 待在罗马的法国人克劳德·洛汉，风景画的集大成者，在他生活的时期风景画是不被看好的，尽管新教改革后的尼德兰地区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罗马地区的主要雇主是教皇或贵族，这些人的需求是圣经或神话题材的绘画。风景画是他个人内心强力意志的需求，是主动去创新而不是现代主义的潜规则创新。 为了不失掉饭碗的情况下，他把《旧约》和福音书的故事，以占大概画面比例千分之一的人物点缀在深林草地里，或港口码头上，风景绝对主宰了画面，再加个《雅各与天使搏斗》之类的名称〔高更也画过这题材，没卖出去〕，雇主也会欣然接受。 洛汉天生就是个风景控，他会和另一风景画大师普桑组团出去写生，当然只能是画点素描速写。那时候还没有可供携带的锡管装颜料，不然就不会有后来的印象派什么事了。 所画的光线从云层穿越到树梢草地，把遥远的天国拉到了地上人间，亲切而质朴，极富感染力。如果说文艺复兴实现了空间透视的真实，那么洛汉就还原了光线在空气中漫反射的过程。印象派就是从这里来的，透纳是老爸，洛汉是他们未曾谋面的先祖。 浪漫主义时期 现在全世界有一个最牛的当代艺术奖项，名曰透纳奖，达明·赫斯特和艾西·翠敏就是因为获奖而进一步声名鹊起，它就是以英国画家透纳命名的，展览现场有一张透纳早期的画，暗夜海上波涛汹涌的运奴船。他毕生的梦想就是和洛汉的画在同一个美术馆展出。 浪漫主义之前的绘画基本偏向于古典主义似的秩序井然，画面稳定。而透纳的画有种眩晕感，充满了动荡不安，这都是风吹动雾气水汽给海面造成的扭曲假象。为了体验这种眩晕扭曲，他坐船出海，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去观察大海的凶猛，云海的翻腾。这种为求真理的态度不亚于达芬奇半夜去坟场解刨尸体。 在透纳的传记片中，他已经在通过三棱镜去观察光的色散了，因此也就不难解释他的画面里出现的绚丽的色彩了，为了给这些颜色寻找载体，他去画着火的上议院、夕阳下海中的运奴船、蒸汽火车、暴风雪中的战舰以及船难等，这些题材都是之前的画家不曾触及到的，同代的只有法国画家基里柯画过船难，以及过了一百多年后安迪·沃霍和里希特画过车祸现场。 透纳的一大间接影响是印象派，另一影响是对抽象绘画，比如他画面中看似灿烂激越、虚无空洞的样式就对马克·罗斯科画里的有些色块的悲壮负有责任。 简单聊聊西班牙的戈雅，他后期的画对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的影响，这里不说了。他画了两张《着衣玛哈》和《裸体玛哈》，在当时没有公开展出过。裸体或着衣都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他画的是一个现实中的人物的裸体，而裸体只能出现在圣经和神话题材里。尽管可以借鉴人体去画亚当夏娃之类的，这是忌讳。 在小一百年后，马奈画《草地上的午餐》，里面也出现了一个裸体现实中的女人，各种批评谩骂潮水般涌来，吓得他去国外躲了好一阵子。可以想见《裸体玛哈》如果公开展出，可能会想王尔德一样的坐牢。 现实主义时期 展览现场有米勒、杜米埃、库尔贝，主要说说库尔贝。现实主义之前主要流行的是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它们都在关注过往，没有人关注当下这个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人，荷兰风俗画派有描画过日常琐碎，女佣和妓女，还没有上升到人文关怀。 讲两件库尔贝出格的作品《世界的源头》，也是暗地里画。前面说过绘画的变化从理性到人性，连现实世界的人的裸体都不能出现在画里，谈什么人性。那就直接来点狠的，画一张裸体的局部，女性生殖器，人类是从里面生出来的，这才是实在的人性。这张作品对应到杜尚的小便池，都是跟人类的排泄有关。可见干前卫艺术革命的都是从最最粗俗也最真实的地方做起的，因此也可以说库尔贝是几十年之后的杜尚，只不过那时的逻辑已经变了，要反之前的流派，遵循一个更早的传统∶拉斐尔前派主张回到拉斐尔之前的传统、法国新古典主义主张回到古希腊的传统、马蒂斯和毕加索主张回到原始人在洞穴里涂鸦的传统、到了杜尚只有反艺术本身了，觉得根本没有艺术这回事，艺术是人虚构出来的。 库尔贝另一反道德规范的作品《梦乡》，画的是两个女人裸体勾腰搭背睡在一起，这是最早表现女同性恋，这是两件比较极端且没有发表的作品。 没有这两件作品，他在当时依然成立，高超的技法，以及题材所涉及到的真实，对底层人物歌颂，连波德莱尔都对他赞扬尤佳。 印象派时期 这个名字是被人骂出来的，就像野兽派亦然。立体主义和未来主义是艺术家们自己命名的，超现实主义是诗人布勒东搞出来的，抽象表现主义是批评家盖的帽子，极简主义是批评家用来批评莱因哈德，被艺术家们张冠李戴的结果，到今天的艺术家们成天想弄个什么主义出来，可惜才疏学浅。 印象派的两个脉络和一个物理科学支撑，一个间接脉络是透纳对于不确定性空气的研究。物理支持是光学的理论，所见光都是混合型的光，里面包含了了红橙黄绿青蓝紫，因此任何看得见的地方都应该包含上述颜色，只是在固有色上会被吸收多少而已。 之前的画家们基本上只画固有色，马奈称之为“肉酱色”，实际上颜色相当于素描的陪衬。印象派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解放色彩。为什么要解放，因为他们想要表现缤纷多彩的生活，而多彩世界才是符合人性的，中世纪的寡淡是压抑人性的。 另一个脉络是来自日本的浮世绘，影响主要体现在内容方面，他们带上画板颜料历史上第一次走进森林湖泊，车站小桥，现场即兴写生，抓住迎面扑来的生活气息。活泼泼地画面仿佛要邀人进去玩乐一番。 印象派的第一功臣是马奈，他从戈雅和委拉斯贵支的画里学习用色和用光，特别是从正面打光，可以去除掉阴影，而阴影影响色彩的表现，就像卡拉乔瓦的画一样很大部分都被阴影笼罩，黑漆漆的一片。因此印象派还有个主张就是不用黑色，包括莫奈就说连死后的葬礼都不许用黑色，真是严肃到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