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花心17:开到荼蘼花事了
宋代文人士大夫间流行“荼蘼酒”(或酴醾酒)。有两层含义:用荼蘼参与酿制的酒;于荼蘼花下饮酒。在此,得先大致说说荼蘼花是啥——它最近一次闪耀登场,在《红楼梦》第六十三回,麝月抽到一枚象牙花名签,画着荼蘼花,题为“韶华胜极”,诗句为“开到荼蘼花事了”,注为“在席各饮三杯送春”。引得贾宝玉皱眉,“忙将签藏了”,只说“且喝酒”。因为宋代诗人王淇早在《春暮游小园》时就有叹息——
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亦舒写了本爱情小说《开到荼蘼》,取其暗含春天或爱情“终结者”的意味,有点韶华胜极时的末途惶恐。总之,荼蘼花虽美,却是春天的“回光返照”。欠吉祥。
那为啥宋代文人士大夫还喜欢“荼蘼酒”呢?据说此酒本身添加了类似荼蘼花味道的香料,饮用时,撒些荼蘼花瓣,使它在视觉和味觉上浑然一体。若大伙儿正好坐在荼蘼花架子下猜拳行令,则更可称之为喝“荼蘼酒”了。如此欢乐的场面中,荼蘼花当然吉祥,虽然它终结了春天,却给火热的夏天启幕,有啥不好呢?杨万里《尝荼蘼酒》时,甚至显出很馋的样子——
一杯随我无何有,百罚知君亦不辞。
整个宋朝,荼蘼花的地位很高。宋徽宗赵佶留下的许多《宫词》中,就有句“回环露浥苍苔合,一架荼蘼满殿香”。可见它从皇家到民间,处处受宠。大儒朱熹游“丘子野表兄郊园”,看见荼蘼就赞叹——
结楥遂芳植,覆墙拥深翠。
还当具春酒,与客花下醉。

——依旧离不开酒。元代吕诚《题美人图》有道,“荼蘼酒熟春江雪,豆蔻花开晓树云”,我猜古代女性亦喜欢这种“花酒”。明代唐寅作《落花图咏》,还在说“酒对荼蘼有近忧”。可见荼蘼酒至少从宋代开始,流行了数百年。清代以后,荼蘼花及相关的酒,声名渐渐淡了,即便出现在《红楼梦》里,也只是烟花一闪。
总体上说,荼蘼花应是白色的。陆游证实道:“荼蘼暗处看,纷纷满架雪”(《海棠》)当时人们喜欢在宅院里外栽种此花,以获取视觉快感。黄庭坚的朋友《张仲谋家堂前酴醾委地》,可谓繁盛:沈水衣笼白玉苗,不蒙湔拂苦无聊。另一位朋友王主簿家也栽种得好,黄庭坚欢欢喜喜地跑去喝酒赏花,赞它“肌肤冰雪薰沈水,百草千花莫比芳”!(《观王主簿家酴醾》)但也有红色荼蘼花之说——
荼蘼花落,东风吹散红雨。(元·萨都剌《酹江月·游句曲茅山》)
满树荼蘼红似锦,平铺玄圃趁芳春。(明·黄廷用《玉湖对花》)

——他们是否误认了其他花为荼蘼?且存疑。因为“荼蘼花文化”自清代以后,渐渐黯淡,再加上少数诗人所见颜色不统一的问题,导致现在偶有争论:宋代荼蘼究竟对应今天什么花呢?基本能确定的,是蔷薇科植物,分布在南方、西南一些省区。2004年版《中国植物志》认为,古人所言之荼蘼花,可能是“香水月季”。但此说引起很多人质疑。因为香水月季花色多样,与古代“主流荼蘼花”的白色不协调。
以上猜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化意象上的荼蘼,已美不胜收。“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管它对应什么植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