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罗斯,古堡与苏维埃记忆
前往白俄罗斯的旅程并不是偶然。
我最早决定来波兰做交换时,就计划顺道前往波兰以东这个不属于欧盟和申根区的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只是原本计划的走陆路+再赴乌克兰,后来改成了乘坐波兰航空的飞机前往。
年初那段时间,我还在查询白俄罗斯驻波兰大使馆的地址,以便到华沙后去办理签证。没想到在8月底,惊喜的消息传来,中国与白俄罗斯互免签证的协议正式生效,作为一个PRC公民,去这个欧洲国家不再需要签证了。这个消息来的太是时候,使我的事前准备大为缩减,不必再为独联体国家曾经普遍繁琐冗长的签证手续大费周章了。
至于乌克兰的行程,却不得不舍弃。因为去乌克兰现在虽可办理落地签证,但只能在基辅和敖德萨机场办理,陆路通关还是需要事先办理材料繁琐的签证,因此原计划只能改变。
从华沙到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只有1小时15分钟的航程,落地,下机,走进边检窗口,看着边检人员往我那白净的签证页上盖上入境章,终于体验了一把免签入境的滋味。
白俄罗斯和波兰两个面积不大的邻国,却有着两小时的时差。正当我在机场大厅调整时间时,听到机场广播传来了中文引导,再抬头看,所有的指引标识都注有中文。虽然现在很多国际性交通枢纽都有中文标识,但在明斯克机场看到的那种蓝底白字的中文,和前者并不是一个感觉。

在明斯克机场也能看到许多中亚面孔,虽然苏联解体已经近30年,但这些原本享有同一主权的国家之间联系还是十分紧密,再加上从俄罗斯飞往白俄罗斯不需要进行任何通关手续,想必很多在俄生活的中亚人,也都会因种种原因来到白俄罗斯一探究竟。
明斯克机场外,基本没有任何醒目的广告牌,乘坐软海绵座椅的机场大巴前往市区,一路上除了茂密的森林别无他物,只在不经意一瞥中,看到了一个分叉路口树立了一块牌子,上面用西里尔字母和汉字分别写着“中白工业园区”的字样。
明斯克的地铁内,终于有了几块广告牌,不过你会觉得那些广告牌所在的位置很奇怪。拥挤的地铁中,人们的穿着,包括很多年轻人,像极了电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中的场景,即便在现在的莫斯科,你也很难再看到那样类似的场景。
我在明斯克入住了一家三星级酒店,那家酒店有着一张宽阔无比的大理石前台,走进电梯、走廊,直到房间,整个过程使我有一种7、80年代带着介绍信公费考察老大哥的感觉。
晚上去一家快餐店吃饭,点单的女孩甚至不会讲一句“Hello”,她羞涩吃力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爱,像极了国内小城市服务员见到老外时的样子。
最初计划在白俄罗斯的行程有整整一周的时间,但因为整体计划的改变,白俄罗斯的停留时间也减少到只有两天,但也足可保证走完我认为白俄罗斯最为精华的地点。
翌日清晨,我很早就走出酒店,前一天刚落地时就有的大雾仍未散去,不过酒店楼前停泊的俄制Lada Niva却看得十分清楚。
明斯克的大街很宽阔,在大雾中也不失气度,这里没有欧洲城市常见的老城区,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大厦有一些却不算多,更多的还是上世纪中后期兴建的大楼,办公用和住宅楼都有,整个氛围隐隐体现着昔日的理想主义信念。




明斯克的市区偏北一点有一片狭长的湿地,这一带被修整成多个公园供人休憩、散步。较北的一处公园被命名为“胜利公园”,这里依湖而建,环境优美。湖边有一不锈钢雕塑,用象征的手法,描述了战争对一只鸽子的摧残,表达着珍惜和平的主题。由此看,“胜利公园”似应被命名为“和平公园”才更合理。
由于白俄罗斯的地理位置恰好在中欧地区通往莫斯科的要道上,因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这里也成了业已占领波兰的纳粹德国进攻苏联的首要目标。白俄罗斯自1941年被纳粹占领,一直到1944年苏军夺回,这片土地成为苏德双方在战争中争夺最激烈的地区之一。因此在胜利公园边上,一座“伟大卫国战争纪念馆”兴建于此,这恐怕也是胜利公园的命名原因吧。
纪念馆中全景描述了二战时苏德双方在白俄罗斯的交战经过,在这里白俄罗斯的立场是与前苏联的立场完全一致的。我在这里看到了著名的“喀秋莎”火箭炮,还有那些苏联战争片中时常出现的“红旗勋章”、“红星勋章”。而在馆中一个楼梯间的展厅,还专门陈列着一组照片,展示了“白俄罗斯与中国战火中结下的兄弟情谊”,显示着如今白俄罗斯与中国政治关系的紧密。








胜利公园的南边不远,有一处“泪岛”,上拱桥走进泪岛,可以看到一个近似梯形的纪念雕塑。这是为纪念上世纪80年代苏联发动的阿富汗战争中阵亡的白俄罗斯籍官兵所设的,在这里可以看到一点在白俄罗斯少见的宗教意味,雕塑的四面分别站立着几位头戴纱巾的修女,悲悯地注视着天上或地下,似为亡灵超度。不知在死亡的一刻,这些苏维埃战士们是否会感到来自天国的一丝召唤。


想起了前不久曾读过的一本书,作者是一位女性,名叫斯韦特兰娜·阿列克谢耶维奇,而她的国籍正是白俄罗斯。1986年4月,位于当时苏联乌克兰境内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紧接着释放出大量放射性物质,使得与切尔诺贝利相邻的白俄罗斯南部地区受到极大损失。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著作《切尔诺贝利的悲鸣》,通过采访多位当事人的方式,站在个体的角度,对这一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惨痛灾难做出了深刻的讨论和反思。
置身在泪岛中,我感到此地岂是仅为在阿富汗战场死去的人们伤心落泪,切尔诺贝利事故的遇难者不也应在此列吗?那些修女雕塑耐人寻味的眼神背后,仿佛整个人类都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哭泣。
明斯克的大雾迟迟无法散去,寒冷的空气更使人感到曾经北方超级大国的气息。
一路走去,直达城市的交通枢纽——中央车站。灰黄色的水泥建筑十分宏伟,正对着火车站的,是两排高大建筑组成的“明斯克门”,其恢宏的气势,让人几乎忽略了那些微小广告牌的存在。再望向对面的火车站,一幅苏联小说中,地方代表乘坐火车,前往莫斯科参加大会的场景在我的脑中浮现开来。

明斯克大学和马路对面的列宁像火车站西边,国立明斯克大学就在不远。巨大无比、多楼连城一体的大学主楼彰显着苏维埃帝国的强大力量,马路对面的政府机构门前广场上,列宁像依旧矗立在那里,塑像下摆列着人们献上的鲜花,一切都仿佛还在27年前的苏联时代。



晚上走在华灯初上的明斯克街头,灯饰的装点也是有些过时的风格,但这种并不时尚的就风格并不让人感到无聊,反倒能给人一种温暖和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俄罗斯现在呈现给世人的样子,和执政长达24年的总统卢卡申科个人思路有很大关系。卢卡申科曾是苏联解体的坚决反对者,90年代初期通过一系列政治手段获得最高权力之后,便开始重新将独立后的白俄罗斯拉回到曾经的轨道上去。苏联时期的大部分地名、标识和社会样态都被保留,政治上则采取亲俄战略,虽也向欧盟递交过入盟申请,但被欧盟拒绝后一直按照自身独特的路径发展,并未融入欧洲体系。卢卡申科治下的白俄罗斯,虽被西方国家所诟病,但却保持了经济的有力发展,这也在很大程度上维持了国家的社会稳定。
白俄罗斯却也不仅有苏联活化石般的样貌给世人呈现,这个国家也有着自己丰富和更为悠久的过去。这片“白色的罗斯”有着与俄罗斯不那么相近的过去。在蒙古人肆虐亚欧大陆的年代,白俄罗斯的土地却因为波罗的海沿岸起家的立陶宛大公国的建立,从而幸运地躲过了一劫。16-18世纪,随着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建立,白俄罗斯开始深受来自这两国的影响。
其中,出身于立陶宛的拉齐维乌家族在白俄罗斯土地上留下了诸多引人注目的遗迹,尤为重要的,就是位于明斯克西南100公里左右的米尔城堡群,以及米尔城堡东南30公里处的涅斯维日城堡。16世纪波兰-立陶宛联邦鼎盛时期,这两座城堡相继被修建,成为拉齐维乌家族的世居地。数百年来,两座城堡历经风雨,拿破仑、苏俄红军和纳粹德国都对这两座城堡进行过大肆破坏,如今,曾辉煌数百年的拉齐维乌家族早已远去,但两座城堡经过重新修缮,依旧保留了下来并供人参观。
这两座城堡分别拥有着哥特式和巴洛克式风格,并融入了文艺复兴的建筑式样,内部陈设虽几经洗劫,但仍有部分被保存下来,特别给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昔日贵族们狩猎后的战利品——完整的熊皮、狼皮,和各种禽兽的头部标本。事实上在现在波兰或是立陶宛的境内,并没有保存下这样能够反映波兰强盛时期贵族生活形态的家族城堡,但在白俄罗斯,你却可以通过参观米尔和涅斯维日的城堡,直观生动地了解到那段历史。而且,两座城堡所展现出的气质,也与明斯克为中心的苏联痕迹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从城堡回到明斯克的那个夜晚,我冒着寒风徘徊在街头的高大建筑下,有点不愿意回到那个装修豪华的酒店。在这个既不繁华又不热闹的国家,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窘迫,来往路过的人们穿着并不光鲜,但却对我这个亚洲脸十分友好,没有欧洲各地常见的自负表情。我知道我很可能不会再来白俄罗斯,这个国家在将来也有能会改变,融入更加主流的国际社会,站在地铁站闸门前,拿着可能用了几十年的塑料地铁票,我突然意识到,和这个国家的所有美好际遇,只剩这一个晚上可以留恋。
次日清晨,我赶往火车站,乘坐一趟开完近在咫尺欧盟国家的列车离开。
白俄罗斯本来并不遥远,现在她在窗外,缓缓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