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梦
十年前，我在课间吃苹果。我咬了一大口，继续和前座的同学说话，一边举着那个苹果。正说得激动，前座的表情却一下子僵住了，指到旁边：“呀……” 我顺着转头望去，呀……一条红红的蠕虫，正把半个身子探出我的苹果，直挺挺地伸向空中。
就是那个做什么都掉链子的年纪，嚼着苹果比谁胳膊上脂肪厚的课间，数学老师鼓励大家多思考勤提问。我终于在某次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老师，我有一个问题。课本上极限的概念都是用代数形式来定义的，那几何上的极限是怎么确定的呢？比如双曲线总是无限接近两端的极限……” 老师从正在批改的作业本中抬起头来，什么意思？我慌乱了，支支吾吾也没说明白。老师叹了一口气，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我想了太多没用的东西，做了太多的无用功。我记那条蠕虫比椭圆公式还记得深。我窘迫的小书柜里摆在第一的永远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满篇满纸都是青少年时代的精神符号。我既不爱做题也不爱混同学圈，只想像霍尔顿那样一个人远远地游荡。我在凌晨的灯下看他在盥洗室里打架，在中央公园的冬夜寻找他的鸭子，在雨中看着小妹妹菲比飞快旋转。当他回忆死去的弟弟和过往的童年，我觉得我们在分享同一种被丢失和疏离而致的愤怒。秋夜萧索，身后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迅即拍掉台灯。睡眼惺忪的母亲走向洗手间，并没有发现三点仍在桌前的我，一场劫难擦肩而过。
这样的状态，猜都猜得到，我没有一天不害怕高考，于是去上物理奥赛培训，幻想着在奥赛里投机。班里第一名的老大提议我们来交换参考资料。我倾家荡产也只有唯一的一本物理奥赛教程，湖南师范编的。那时候也傻，不知道去买一本作数，从书柜里拖出老姐九十年代的古董带到班上。结果可想而知，老大乜斜了我一眼，碰也没碰一下递过去的书，仿佛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小气的人。
是，我就是一个不上道的囧小孩。怕死了最后那个大考场，可是这颗迷糊的脑子永远也抓不到解题的思路。无数个周末的下午，我在炎热的阳光里走向市图书馆，那里有间安静得无人光顾的理科阅览室。树影婆娑，知了长鸣，老式建筑的砖地永远透着浸凉。书是用一个小篮子在几层楼之间传递的，管理员把还来的书放进篮子，把抄的小借条夹在沿儿上，过一会儿就有人拉上去再把要找的书送下来。我在等费曼讲义的时候，就会扫一眼桌上待还的书，有次看见了一本《物理学》，便指着让管理员给拿。烫卷发的大妈笑了，说你书看太多眼睛不好了，这本是《药理学》。
我超级爱费曼的讲义。虽然散度、旋度、梯度，我一度也没整明白。只有一处印象深刻，就是他对月球运动的解释。引力就是一个一直想把月亮往地上拉的力，只因为地是弯的，所以月亮永远落不到地上。我对学校里学到的圆周运动公式很不满，因为老师并不推导只教了应用。费曼算是帮我解了一部分疑惑，可是，因为不懂微积分，我仍然没明白那个速度平方除以半径是怎么推出来的。
我隐约感到，习题册中的问题属于技巧的游戏。我不能释怀的是对最基本的原理的解释，思考它们像读《麦田》一样的紧张激动，觉得那些习题册是多么无关痛痒。这么紧要的问题，为什么不问！经过这么多年的困扰，回望那个冲动又沮丧，永远觉得自己不合时宜的高中生，我很想飞回去抱抱她说世界末日还有起码十年呢。
后来我懂得了换参数，终于知道了公式的原理，那已经是大学之后的事情了。
然而还有最后一个困惑。
前天的饭桌上，有物理系的老师在。我于是问其中一个，既然牛顿定律说，不受力的情况下物体保持匀速直线运动，那么就是位移对时间的导数恒定。考虑一维的情况，就是dx/dt = c。好了，我们把坐标系换成角速度和半径，在匀速圆周运动中 dtheta/dt = c。 如果我们是生活在角速度和半径世界里的人，牛顿说的就不对了。物理高人说，可以这样看，牛顿定律的前提是我们生活在欧几里得空间里。牛顿定律的一个对等描述是，如果你有一堆质点，它们都受到完全相同的力，那么它们的运动轨迹互相平行不相交。而在一个角速度半径坐标系中，它们会相交，因为这个空间是非欧的。
我赶快回过头去十年前，对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大喊，你听见了吗？！现在你可以释怀了，哈哈！
就是那个做什么都掉链子的年纪，嚼着苹果比谁胳膊上脂肪厚的课间，数学老师鼓励大家多思考勤提问。我终于在某次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老师，我有一个问题。课本上极限的概念都是用代数形式来定义的，那几何上的极限是怎么确定的呢？比如双曲线总是无限接近两端的极限……” 老师从正在批改的作业本中抬起头来，什么意思？我慌乱了，支支吾吾也没说明白。老师叹了一口气，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我想了太多没用的东西，做了太多的无用功。我记那条蠕虫比椭圆公式还记得深。我窘迫的小书柜里摆在第一的永远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满篇满纸都是青少年时代的精神符号。我既不爱做题也不爱混同学圈，只想像霍尔顿那样一个人远远地游荡。我在凌晨的灯下看他在盥洗室里打架，在中央公园的冬夜寻找他的鸭子，在雨中看着小妹妹菲比飞快旋转。当他回忆死去的弟弟和过往的童年，我觉得我们在分享同一种被丢失和疏离而致的愤怒。秋夜萧索，身后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迅即拍掉台灯。睡眼惺忪的母亲走向洗手间，并没有发现三点仍在桌前的我，一场劫难擦肩而过。
这样的状态，猜都猜得到，我没有一天不害怕高考，于是去上物理奥赛培训，幻想着在奥赛里投机。班里第一名的老大提议我们来交换参考资料。我倾家荡产也只有唯一的一本物理奥赛教程，湖南师范编的。那时候也傻，不知道去买一本作数，从书柜里拖出老姐九十年代的古董带到班上。结果可想而知，老大乜斜了我一眼，碰也没碰一下递过去的书，仿佛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小气的人。
是，我就是一个不上道的囧小孩。怕死了最后那个大考场，可是这颗迷糊的脑子永远也抓不到解题的思路。无数个周末的下午，我在炎热的阳光里走向市图书馆，那里有间安静得无人光顾的理科阅览室。树影婆娑，知了长鸣，老式建筑的砖地永远透着浸凉。书是用一个小篮子在几层楼之间传递的，管理员把还来的书放进篮子，把抄的小借条夹在沿儿上，过一会儿就有人拉上去再把要找的书送下来。我在等费曼讲义的时候，就会扫一眼桌上待还的书，有次看见了一本《物理学》，便指着让管理员给拿。烫卷发的大妈笑了，说你书看太多眼睛不好了，这本是《药理学》。
我超级爱费曼的讲义。虽然散度、旋度、梯度，我一度也没整明白。只有一处印象深刻，就是他对月球运动的解释。引力就是一个一直想把月亮往地上拉的力，只因为地是弯的，所以月亮永远落不到地上。我对学校里学到的圆周运动公式很不满，因为老师并不推导只教了应用。费曼算是帮我解了一部分疑惑，可是，因为不懂微积分，我仍然没明白那个速度平方除以半径是怎么推出来的。
我隐约感到，习题册中的问题属于技巧的游戏。我不能释怀的是对最基本的原理的解释，思考它们像读《麦田》一样的紧张激动，觉得那些习题册是多么无关痛痒。这么紧要的问题，为什么不问！经过这么多年的困扰，回望那个冲动又沮丧，永远觉得自己不合时宜的高中生，我很想飞回去抱抱她说世界末日还有起码十年呢。
后来我懂得了换参数，终于知道了公式的原理，那已经是大学之后的事情了。
然而还有最后一个困惑。
前天的饭桌上，有物理系的老师在。我于是问其中一个，既然牛顿定律说，不受力的情况下物体保持匀速直线运动，那么就是位移对时间的导数恒定。考虑一维的情况，就是dx/dt = c。好了，我们把坐标系换成角速度和半径，在匀速圆周运动中 dtheta/dt = c。 如果我们是生活在角速度和半径世界里的人，牛顿说的就不对了。物理高人说，可以这样看，牛顿定律的前提是我们生活在欧几里得空间里。牛顿定律的一个对等描述是，如果你有一堆质点，它们都受到完全相同的力，那么它们的运动轨迹互相平行不相交。而在一个角速度半径坐标系中，它们会相交，因为这个空间是非欧的。
我赶快回过头去十年前，对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大喊，你听见了吗？！现在你可以释怀了，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