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归云

细筛微雨落梅天，路边的破旧小酒馆里店主的女儿绘声绘色的娓娓道来:“你们只知骠骑大将军霍去病正值鲜衣怒马之时突然染疾而亡，以为是天妒英才，殊不知他是厌了这功名，才找了这么个托辞，孑然一身去那飞沙远漠，江渚边上，观秋月揽春风，好不快活！” “胡说，冠军侯何许人也！‘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漠北大战中封狼居胥，快意萧然，将军有包藏宇宙之心，吞吐天下之志，如今匈奴犹在，将军怎会抛下大汉！”一位酒客拍桌愤然大喊。 “哦？烽火燃千载，谋尽臣子事。朝廷中的尔虞我诈权力倾轧能让大将军安心作战吗？倘若匈奴真的被彻底清剿，归来后他又能安稳几时？道运筹，覆手间，无非功过书中言。不如青山醉我风盈袖，一梦度千秋。” 靠近门的那桌上摆满了空酒壶，一素白衫公子眉目俊朗，一杯接一杯的佐着窗外的春雨饮酒，微翘眼角还带着一抹淡红，想是正喝到兴头上，喝着喝着竟拿起了筷子击打酒杯自顾自的哼了起来：“裁诗为骨记昔年，我本云端一散仙！哈哈哈哈，好酒，真是好酒！小二，再上一壶！” 元狩四年，正月起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素白衫公子步青山，踏浅川，似要踱尽一世，将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全然忘了自己将要带领身后的五万大军出征。出塞前，他记得春色尚安闲，桃花始华，倒是想待它灼灼其华的时候折朵入酒，品一品这俗世冷暖。漠北之战不知归期，如今这时节，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只愿不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自己不能让将士们有去无还，鸿雁还，女墙边，还有万千人翘首盼夫归。 漠北深处，赴绝域苍茫，尘沙四起，刀光剑影，马蹄声彻。既起干戈，便当策马横枪啸八荒，远征僻壤开疆。纵敌众我寡，胡琴悲裂，也要跃马雄关。千军拜喝任凭驱策时，素衫少年想起了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如今一别长安，来日沐血而返时，仓庚仍鸣叫否？ 五城过，六时月落，千里荒漠，万骑破，胡虏四万河西降，封狼居胥山，瀚海畔饮马，他乡骨，终得而还。问山河多少，且以天地为疆。朗目四望时，牧童歌声传来，小调慢慢，散于铁马冰川间。自此素衫将军把封疆塞寒，开疆拓土当作一生志向，哪怕自己白骨皑，天地为冢，青山葬，埋身楼兰又有何所惜。未曾料会有一天他脱口而出的竟是社稷重，封疆塞寒，于我值半钱。 本以为朝堂琉璃瓦，惊嗟妒羡任由他。素衫将军不懂的是，在朝堂之上，他便是化为鸠的鹰，“鹰，天下之鸷也，而化为鸠，则既失所恃矣，又鸣以取困，是以哲士安受命而大含忍也。”不擅权术的他不能像在战场上一样是非留人判，我自乱军中从容。与其一载功，一世过，青史留半部恩怨，莫若作尘酿，摇首笑道皆杯间。 素白衫，清风涟涟，坠半吊都嫌。公子整了整衣衫，唤来小二结账，便迈步踏出酒馆，消失在这条街上亦或是整个长安城。天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聚散随缘，闲淡由之，又有谁孑身归云山。城外的桃花开的甚是好看，仓庚绕树而鸣，鸠鸟忙着筑巢。一鼓轻雷惊蛰后，一候桃花始华，二候仓庚长鸣，三候鹰化为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