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外公
外公今年84岁,是个老中医。
前天,盛夏的烈日晒的人心慌,我坐在北京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盼望着端午节赶紧回家。
本来以为几天后会见到外公,听他问我北京怎么样,然后为了让话题继续再拘谨的问其他琐事。我盯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漫无目的的瞎想,直到老妈一通电话打过来,我断了思绪,按下拒接,然后发微信问她什么事。
老妈发来一串文字,让我彻底清醒:你外公去世了,赶紧回来见最后一面吧。
当时的我没有任何感觉。直到6个小时的奔波后,跨越910公里的距离,我在医院太平间看到外公青色的脸庞,紧闭的双眼时才终于意识到:哦,外公走了。眼角微热,耳边是老妈的哭声。
我突然发现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我的外公,那个温和、谨慎、踏实、可爱的老人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
外公一直是这样的人。
每次我从外面回家,车子刚停到院子门口,就看到外公拄着拐杖走出来,露出憨厚的笑容说:“苗苗回来了。”
从我记事起,外公就一直拄拐杖,据说是小时候战乱落下的右腿残疾。旁人总说,这条腿拖累了他一辈子。但是我从没见外公抱怨过他的腿,抱怨什么命运不公,苍天无眼。他一直很乐观,担心的事情不是哪儿打仗了,就是朝鲜怎么了,还喜欢叮嘱我在美国要注意安全。我其实一直很不屑外公发表的那些言论,吃饭时,我常常保持沉默,能不交流就不交流,无论外公如何把话题引到我这里,我都推给老妈回答。
不得不承认,对于老人,我没有任何耐心。
但是外公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他和我姥姥性格完全相反,姥姥性子急,脾气差,固执,是个火一样的人。听老妈说,年轻时,姥姥动不动就冲外公发脾气,但外公从来不跟她吵,总是包容姥姥,安慰姥姥。老妈说:“你姥姥也不容易,外公身体不好,都要靠姥姥去地里干农活啊。”
那个年代的人生活都不容易。外公和姥姥辛辛苦苦拉扯大了四个孩子,没向后代提过什么要求,口头禅是:“不麻烦人家了。”
可是他们特别喜欢别人麻烦他们。
前年夏天,外公姥姥搬到城里和我们家住一起。我因为经常吃凉东西总是拉肚子,从厕所出来时,看到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外公,便随口提了句:“外公,我好像拉肚子了。”
外公看着我,严肃的想了会儿,问了我一些症状,然后说:“嗯,得吃点儿药。”
我说:“哦。”
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我没放在心上,进了卧室看电影。
等到下午快吃饭时,我走出门,看到厨房里站着外公。他一边身子依靠着根拐杖,另一边腾出一只手给我煎中药。外公常年穿藏蓝色的中山装,我看着那个佝偻着,笨拙的藏蓝色背影,突然觉得鼻酸。
家里没有现成的中药。我知道外公一定是等我进去卧室后就出门坐公交车,顶着烈日炎炎去药店给我买药。我无法想象那样行动不便的老人,是怎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公交车站,等到公车来时,望着高高的车门,再费劲儿地爬上车,从裤兜掏出公交卡,然后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找到座位坐下。
我看着面前那碗褐色的中药,再回头看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外公,然后端起碗,一口气喝光。
外公走出来,看我喝完了药,笑着说:“苦不苦?吃个糖!”
这样一个憨厚可爱的老人,在我还没有机会和他说很多话,将很多事,分享我成长的点点滴滴后,就永远的离开了。
伤逝,离别,相隔。
亲情总归是血脉相连的感情,无论再如何陌生,都不可能完全不痛。大人们忙着张罗丧事,脸上露出看到熟人的笑容,每每谈到外公去世的原因时都会悄悄红了眼眶。
我就这样反复看着他们一次次陷入悲伤,一次次生硬的把自己拔出来,如此循环,如此反复。后来有人告诉我,办丧事,是为了让还在这世上的人能暂时忘记伤痛。人在忙碌的时候,麻木的神经会让人暂时逃避现实。
逃避吧,谁说大人就必须扛起一切,不能有脆弱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