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装大佬的侠客天下（十二）

第十二章 再战江湖

作者：秋水雨霖

校对：马耷凹

邱宇同眼前紫光连闪，刀影翻动，刀锋数次逼近他要害，都被他堪堪避过。他知道这八卦门少门主绝非庸手，先前反复言语讥嘲，为的是逼他早些将绝招尽数使出，以便自己从中寻找破绽。

傅剑寒所学甚杂，但最精通的终究是剑法。邱宇同经他指点而学成独孤九剑，自然也是对于破剑式掌握得最为精熟。倘若所遇之敌为剑客，邱宇同自然可以不假思索便以破剑式应对。但是现下他面对的却是使刀高手，贸然出手只会暴露自己虚实。一旦给人窥知自己毫无内力的弱点，对方士气大振，片刻间便能将自己斩杀。是以他先凭借轻功与敌人周旋，趁机观察对手招式，待自己十拿九稳，再以破刀式应对。

商仲仁刀法大开大阖，为人却是粗中有细，打了一阵，便看穿了邱宇同的意图，不再一味突进猛攻，而是改以八卦游身刀与邱宇同缠斗。他脚下踏着八卦方位，看似步履缓慢，邱宇同却始终无法突破他画出的圈子。刀光渐渐织成一张大网，将邱宇同困在其中，只要他稍一动念要向外突破，便会撞上刀锋。随着商仲仁脚步加快，那刀网不断收缩，过不多时便会将邱宇同紧紧缚住。

临到生死关头，独孤九剑那篇总决的文字突然涌上邱宇同心头。他从没研究过《易经》卦象，与他亦师亦友的傅剑寒也并非浸淫书斋的饱学之士，总诀中的“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大有，大有趋同人”之类文字后者也只能结合过去的实战经验试着解释。这时邱宇同看着对手的八卦步法，顿觉豁然开朗。总诀中的许多文字原本就像是堆在他心中的散乱碎片，这时却突然拼出了完整图画。一副八卦图在邱宇同心中轮转，并从中演化出独孤九剑的诸般变化，千万种剑招极快地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又迅速化为一缕缕微光涌向他四肢百骸。

邱宇同默念一遍总诀，只感到神识澄澈清明，对手的步法这时于他也不再显得变幻莫测，反而如同初学走路的小儿一般蹒跚稚拙。无论敌人要移向何处，邱宇同总能准确预测，抢先一步占住方位。商仲仁的八卦游身刀乃是以步法为根基，刀招为枝叶。脚步一乱，出手之际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从容不迫。包围住邱宇同的刀网就此化解，而商仲仁的招式也已给他瞧得差不多了。八卦刀法虽然精妙，其破解之法终究不出独孤九剑破刀式的范围。片刻之间，邱宇同已想到数种破法，但是其中不少都需瞬间凝聚真气克敌。商仲仁武功底子不弱，硬碰硬的打法对于邱宇同来说完全行不通。

只好这么办了……邱宇同改刺为削，这对商仲仁来说，实是意外之喜。邱宇同的武器不过是一只扫帚，既轻且钝，若是比起砍削的威力，哪敌得过他手上的紫金八卦刀？随着两人交锋，庭院里顿时木屑纷飞。数招过后，邱宇同便又改回刺击，出招之际远比先前凌厉迅猛，而且招招刺向对手眼睛和咽喉，迫使他不得不回刀挡架。

商仲仁这时才明白邱宇同跟他对砍的真正意图，原来是要借他的刀将扫帚柄削尖。以邱宇同的功力，使得又是一只扫帚，本来难以真正伤敌。但是现下敌人已亲手帮他造出锐利剑尖，己方杀伤力瞬间倍增。

商仲仁拼尽全力阻挡邱宇同的攻势，但是无论他怎么挡，邱宇同马上又能从他难以防备的角度再次刺出一剑。面对这身具独孤九剑绝技的敌人，便似孙猴子落入如来佛掌中，任尔如何翻腾，终究难逃一败。

商仲仁不停举刀格挡，却是一次比一次挡得艰难，局势已尽在邱宇同掌控之下。眼见时机成熟，邱宇同一剑刺向敌人右手手背，鲜血登时溅出。商仲仁右手中剑，再也无力握持兵器。邱宇同趁机夺下他手中的紫金八卦刀，反手向上一扬，刀锋割断了商仲仁绑在额头上的头巾，原本高高束起的头发一下子披散开，样子十分狼狈。

“哼，商某既然败在你剑下，那也无话可说。”商仲仁将手背在身后，昂然道：“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你这人还算有点骨气。”邱宇同倒提刀柄，递还给商仲仁，“念你未犯大奸大恶，这颗脑袋就先记着吧。以后可别再仗势欺人了。”说完之后，他便走向躲在一旁观战的东方未明，拉着他一起出了江府。

“女侠饶命！”东方未明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邱宇同，“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真的不是故意拿沙土撒你的，求你不要用雷劈我！”

邱宇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听这意思，倒好像雷电是自己家养的，说劈谁就劈谁。难不成是将我当作哪个玛丽苏清宫戏里的主角了？不过再看一眼东方未明，他却渐渐笑不出来了。那时在杜康村中心怀壮志的阳光少年，如今却变得畏首畏尾。邱宇同于是问道：“你不是想要成为大侠吗，怎么又跑去小白豆浆打工了？”

东方未明只是连连摇头，却不答话，神色间依然充满惊惶。邱宇同有些不耐烦，正欲大声催促，却猛地里想起徐氏兄弟的话来。他们说自己的出现扭曲了东方未明的人生轨迹。果真如此，他的性格转变也八成与之有关。一想到这里，邱宇同便不敢过分逼迫，免得进一步刺激东方未明的精神。他改用温和的语气，询问起对方这两天来的经历。

大概是从邱宇同的态度转变中感受到了一点诚意，东方未明不再像先前那样抗拒，慢慢讲起了他从邱宇同手中逃出去之后的遭遇。原本他离开家乡是想要到洛阳附近寻访名师，练好武功，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结果还没来得及拜师，就被邱宇同擒住，而且还听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东方未明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一方面觉得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自己挺身而出想要保护的姑娘反而挟持了自己；另一方面又不禁怀疑是否习练武功会让人丧失心智。他心里萌生退意，但又终究舍不得放弃自己的江湖梦，决定先去洛阳城里看一眼小虾米的英雄雕像再做打算，没准这位前辈会突然显灵，帮自己指明方向。行至半路，东方未明忽觉腹中饥饿，便想去道旁小丘之上捉两只野鸡果腹。岂料这杜康村外的野鸡居然彪悍异常，东方未明不但食材没到手，反给野鸡一顿好揍。这下他彻底心灰意冷，追随小虾米前辈的梦想顿时化为泡影。

伤心失落之下，东方未明眼前模模糊糊，脚下踉踉跄跄，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洛阳城。虽则心中认定自己此生难以成为像小虾米前辈那样的英雄人物，然而毕竟瞻仰他的雕像乃是自己生平一大心愿。如今既已来到洛阳，雕像近在咫尺，便去看上一眼再动身返乡，从此也可了无牵挂。结果他在雕像前遇到一个和尚，自称白马寺僧人，向他兜售有求必应香，说是对着雕像焚香祷告，能实现心愿。

东方未明被那人说得晕头转向，回过神来，发现那和尚已不知去向，自己身上的盘缠也都不翼而飞。白马寺离英雄雕像不远，东方未明于是去寺里找僧人理论，却被告知并没有这一号人物，骗他钱的那和尚是冒充的，近来屡有苦主到寺里来讨说法，白马寺联络了神捕史刚，一直在查探此事，可惜迟迟没有进展。白马寺住持灵相禅师让东方未明先登记上遗失银钱几何，然后便可直接按照登记数字从寺中支取银钱，还说自己管理不当，致使宵小之辈有机可乘，东方未明无论有何请求，寺中都会尽量满足。听他这么一说，东方未明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分明是自己不小心着了贼人的道儿，又怎能让这慈眉善目的老僧破财？于是他离开白马寺，自行去探查那骗子的下落。遍寻城中一番无果，他又饿又渴之下找了一位在自家屋前磨豆子的老大娘讨水喝。

那老妇虽然腿脚不甚灵便，却对东方未明极为热情，还说一看到这健壮结实的小伙子，就想到自己儿子年轻的时候。东方未明一问之下，得知老人的夫家姓白，有个儿子在市集摆摊卖豆浆，每天起早贪黑照看生意，赚点小钱供养老母，至今已年近四十，却仍未娶妻。东方未明是个孤儿，从小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感动于白氏母子间的深情，他便自告奋勇要去给小白帮忙。

东方未明拿着小白母亲做的营养鸡汤找到小白，还提出要替他分担工作，好让这娘儿俩有更多时间相聚。可惜他粗手大脚，在饮食料理方面实在出不上多大力，便只好替小白跑腿，去城中各处送豆浆。他想自己可以借此熟悉洛阳城的布局，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早日找到骗自己盘缠的那个假和尚。可是没想到开工第二天他就惹上了麻烦。他去江府送豆浆，结果不小心撞到了借住在江府的八卦门少门主商仲仁，险些惹上杀身之祸。

听完东方未明的描述，邱宇同总算明白了过来，原来害得这少年灰心丧志的罪魁祸首竟是杜康村外的野鸡。没想到败给野鸡的后果居然这么严重。不过话说回来，一切终究是因自己而起。若是东方未明有谷月轩在身旁护着，自然不会遭遇这诸般挫折。原本应该成为一代大侠的少年如今偏离了人生轨迹，必须得做点什么把他拉回正轨才行，即便抛开穿越时空一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心怀侠义的少年困于此地，放弃理想，当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外卖小哥。

“女侠，你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东方未明小心翼翼地发问。

“等一下，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邱宇同说道。

“小的愿听差遣，只求女侠不要……”

“放心吧，我不会拿雷劈你。”邱宇同说道，“我要你做的，是成为武林盟主。”

“女侠莫要取笑于我。”东方未明低着头，无精打采道，“武林盟主是万人之上的顶尖人物，我连武林中人都算不上，哪能当得上盟主？”

“实不相瞒，我粗通相面之术，初次与你见面，便看出你有武林盟主之相，因此又惊又喜，这才举止失当，语无伦次，你可千万别见怪。”邱宇同当然不能把自己的身世如实相告，否则又会被当成疯子。他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其实没有太大说服力，但是上来先抛出一顶高帽至少可以把对方稳住。

“这……算命相面之事，终究太过玄虚，只怕……”东方未明虽然没能被说动，但是似乎已经不再抗拒这个话题了。

“你不只拥有武林盟主的面相，单看体格，也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凭你这样的根骨，一旦练成绝世武功，打通任督二脉，必定飞龙上天！”邱宇同拿出杜康村中兜售秘籍那乞丐的话来奉承东方未明。这番言语倒也不全是信口开河。另一个时空里的东方未明确实练成了绝世武功，从结果倒推回来的话，他当然得具备足够的天资才行。

“嗯……村里教拳的师傅好像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东方未明仍是将信将疑，“不过，江湖险恶，数不清的成名高手都免不了死于非命，我这个无名小卒又能有多大作为呢？”

“好吧，你若是执意不肯听我的，那我也不便勉强。”邱宇同决定以退为进，“我最后再问一事：如果刚才在江府中我败在那姓商的手下，你会袖手旁观吗？”

东方未明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他显然没料到邱宇同会有此一问。行走江湖的人最是迷信，平日里说话有诸多忌讳，像是自己落败这样不吉利的话往往不会轻易提起。

邱宇同见东方未明不答自己问话，便把脸凑近，直视他的双眼，增强压迫感。东方未明想要闪躲，邱宇同便紧追不舍，始终保持与他四目相对。

终于，东方未明承受不住逼视，大喊了出来：“我……我会跟那个人拼了！你为救我而落难，我岂能弃你于不顾？要是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退缩，会一辈子也瞧不起我自己！”说完之后，他不住地大口喘气，显得十分疲惫，仿佛吐出这几个字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邱宇同见东方未明说得如此真切，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原本的设想是，任谁遇上这样的问题，都不可能承认自己贪生怕死，哪怕只是碍于颜面，也得说两句同生共死之类的套话，自己可以顺势再抛两顶高帽，继续诱导。没想到他咄咄逼人的气势竟让东方未明一口气说出了真心话。想来他这两天压抑本心，憋得实在太过辛苦，这时邱宇同恰好给了他一个释放的突破口，于是他便趁机一吐为快。

侠义之心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舍弃的。邱宇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也不需要再费心去编什么花言巧语了，只要让他顺从自己的真实心意就好。于是邱宇同说道：“就凭东方兄弟这番话，比起商仲仁那种只会仗着武功作威作福的庸人来，便已强上百倍。当今武林正需要多一些你这样的新秀，来注入一股清流。若是你不肯挺身而出，只怕世人对武林的误会将越积越深，小虾米大侠那些英雄事迹也渐渐不再有人相信了……”

“那怎么行！”东方未明激动地说道，“绝不能让小虾米前辈的事迹湮没！”

邱宇同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将前辈的风范发扬光大的重任还得由东方兄弟这样的少年侠士肩负起来。”

“可是我的武功……”

“武功可以练的嘛。”不等东方未明说完，邱宇同就抢着说道，“小虾米前辈的一身本领也不是天生的。当务之急是觅得名师，等你顺利投入师门后，剩下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可惜你我男女有别，否则我就拜你为师，学成你的精妙剑法，行走江湖时必定无往不利。”东方未明这番话大出邱宇同的意料之外，不过他旋即便想通了。东方未明刚刚见识了独孤九剑的威力，会心生向往也是人之常情。看来这小子还挺识货的。

既然他感兴趣，那干脆就由我来当他的师父。在我有针对性的培训之下，说不定他用不了三年便可成为武林盟主，如此一来，我也能早些回家了。一念及此，邱宇同登时精神大振，便要向东方未明袒露真相。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说不出口了。

女扮男装闯荡江湖的事情好像不少，男扮女装的还真没怎么听说过。冒然说出此事，对方会不会把我当成变态？毕竟自己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不佳，要是一不小心再刺激到他，说不定这武林盟主养成计划就真的彻底泡汤了。

正在邱宇同纠结万分时，东方未明突然开口接下去说道：“这洛阳城最有名的武林前辈便是河洛大侠江天雄、天剑门主西门玄，以及长虹镖局总镖头关长虹。如今我已得罪了江府的人，自然不能奢求再拜入他门下……”

啥情况？这么快就对我变心了吗？邱宇同微感失落，不过也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不用急着解释男扮女装的事了。回过头来想想，自己不过才打败了一个商仲仁，便自以为可以开宗立派、收徒传艺，未免太过妄自尊大。那些成名的门派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东方未明若能拜入，必将受益匪浅。等他武功有所小成了，自己再把独孤九剑尽数传授给他也不迟。

“既然如此，我陪你去拜访剩下的两家，你比较一下看看谁更合适。”邱宇同说道。

东方未明摇了摇头，说道：“我有心拜师，也要人家肯收才行。我听说天剑门选拔门人的标准及其严苛。”

“你可是要成为武林盟主的男人。”邱宇同拍了拍东方未明的肩膀，“哪个门派不都得抢着要你？”

东方未明叹道：“眼下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没什么能说服别人的本钱。”就在邱宇同以为东方未明又要打退堂鼓时，却听他接着说道：“其实我昨天送豆浆时留意到长虹镖局贴出来的招工告示。他们现在正在招募趟子手，工钱开得不低……”

“你可别光想着工钱的事情，练好武功才是第一要务。”邱宇同提醒道。

“这一点姑娘倒是无须担心。”东方未明踌躇满志，“我想进长虹镖局，并非全是为了挣工钱。告示上说明了，若是表现优异，便有机会获得关总镖头亲自传授武功。而且走镖说白了也是送货，跟我现在干的活儿倒有共通之处，我想我应该能做得来。”

所以说，这家伙做完外卖小哥，又打算改行做快递小哥了……不过镖局的工作总归是与武林沾边了，说不定会很有前途。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邱宇同于是不再反对，陪着东方未明一起去豆浆摊找小白辞工。东方未明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小白却完全不介意，反而出言鼓励，说他一见东方未明便知他不是凡人，必能在武林中有所作为。

辞别小白之后，两人便直奔城东南方向的长虹镖局而去。那镖局庭院宽敞，中间停了几辆镖车，院子一角是练武场，摆着几个木人，正有身穿绿衣的镖局中人在练习刀法，瞧他们一招一式沉稳有力，足见这长虹镖局绝非浪得虚名，一干镖师手上确有两下子。镖局正厅两侧悬挂着一副对联：“崇信义万里争投，秉公直千金可托”。厅门前站着一位镖师，邱宇同和东方未明上前恭敬行礼。得知两人的来意后，那镖师却无奈地表示，招募人手之事由少镖头关伟负责，但他眼下并不在镖局里。

“请问我们要去哪里找关少镖头呢？”邱宇同问道。

那名镖师看了看院中几个同伴，不约而同地脸露微笑。邱宇同和东方未明正感到莫名其妙，那镖师急忙开口说道：“你们可以去齐家父女卖艺的擂台找找，我们少镖头十有八九在那里。”接着他便将那擂台的位置说给了两人听。

擂台距离镖局不远，邱宇同和东方未明没走几步路便找到了。这里虽然不似英雄雕像周边的市集繁华，但是左近有客栈和酒楼，也算是个不错的地角。围着擂台站了一圈看客，邱宇同一眼便认出了穿着长虹镖局镖师绿色衣服的关伟。这位少镖头年纪跟东方未明差不多，皮肤黝黑，应当是长年在外走镖磨砺出来的。与他硬朗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一脸花痴的表情。邱宇同顺着他的视线往擂台上看去，很快便搞懂了原因。

擂台正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和一个穿粉红衫子的俏丽少女正在表演拳法。两人的招数实在看不出有何高明之处，无论是出拳的力道还是脚下的步法都极其粗疏，不过是初学武术者的水平，即便让现在的菜鸟东方未明上擂台去与这一老一少过招，也未必会落败。所以关少镖头显然不是因为痴迷武学，才如此神魂颠倒。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那名少女。自己家的小老板见到美女便成了脑残粉，难怪长虹镖局的镖师们在提到这位少镖头的去向时都会露出微妙表情了。

邱宇同带着东方未明一起凑到关伟身边，向他说明来意。可是后者只是敷衍地“嗯”了两声，目光始终不离擂台上那少女。于是东方未明又重复了一遍：“见过关少镖头，在下东方未明，希望能加入贵镖局，成为一名趟子手。”关伟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全然没有要搭理东方未明的意思。

邱宇同无奈地摇了摇头，劝说道：“台上的表演结束之前，大概这位少镖头都没心思管我们了。反正都来了，干脆咱俩也一起欣赏一下，稍后再找搭话的时机。”东方未明别无他法，于是点头同意，两人加入了看热闹的人群。

邱宇同久在修罗宫中，也算是见惯了各色美女，但是除了传授自己铸剑本事与轻功的胡娇之外，其他人平日里大多不苟言笑。如今台上这少女浑身散发着久违的青春活力，让邱宇同如沐春风。少女曼妙婀娜的倩影完美地弥补了招式的笨拙滑稽，也几乎是擂台上这场所谓武术表演的最大看点。倘若这一切发生在邱宇同原本的时空，不知道家大业大的关少镖头会为这姑娘的才艺表演刷多少小礼物……

“女侠，你快看！”东方未明的突然发言打断了邱宇同的无聊幻想，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擂台上摆的一块牌子，上书“野球拳正宗”五个大字。看来这就是节目名称了，相当于铁枪刺喉、胸口碎大石之类的……等一下！“野球拳”？那不是日本人玩的脱衣猜拳吗？仔细一看，台上那一老一少还真的是在玩猜拳。两人游走一阵便会面对面出拳，手势正是“剪刀石头布”。目前看来，那老汉的胜率要远高于少女。可惜表演当中并没有加入激动人心的脱衣环节。

“‘野球拳’正是小虾米前辈最出名的武功绝学，台上这两位……难道是小虾米前辈的传人？！”东方未明激动地说道。

“只是巧合吧……”邱宇同兴味索然地答道。无论怎么看，台上卖艺的这两人都不像身负绝世武功的样子。

“这位小兄弟倒是有些见识。”正在台上表演拳术的那名老汉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对台下的东方未明说道：“老夫练的正是小虾米前辈传下来的野球拳绝学。怎么样，要不要加入我野拳门，一起来将这门神功发扬光大？”

“‘野拳门’……听上去蛮气派的，不知道贵派的其他师兄呢，怎么忍心让老前辈和姑娘在这里卖艺？”邱宇同问道。

“如今这野拳门的弟子，不多不少，就只剩我们父女俩了。”穿粉红衫子的少女语音轻柔，无奈中又透着一点俏皮。

“小孩子插什么嘴！”老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道，“绝世武功嘛，当然不是谁都能练的，一般人资质太差，难入老夫的法眼。不过这位小兄弟与众不同，也许能参透野球拳的奥秘……”

听那老汉如此说道，东方未明陡然精神焕发，跃跃欲试。就在他即将开口应允之时，邱宇同一下子拦在他身前，抢先说道：“可是我看两位在台上表演的，似乎只是寻常猜拳的手势。不知这野球拳的威力体现在何处？”

“小孩子当真孤陋寡闻。”那老汉不屑一顾道，“需知越是精微奥妙的武功，越是显得平平无奇，这就叫‘返璞归真’。野球拳的招式看似简单，其实蕴藏了‘探测敌意，先发制人’的武学至理。练习猜拳正是为了掌握野球拳的拳意。试想，若你每次都能事前猜出别人会出什么拳，岂非稳赢？同理，只要你每次都能料敌机先，猜出敌人接下来的招式，当然便可以相对应的招式加以克制。”

“‘探测敌意，先发制人’……”东方未明不自觉地跟着复述了一遍这八个字，若有所思。站在他身旁的邱宇同也跟着在心中默念，由此想到了近日习得的独孤九剑。照这老汉的说法，似乎两种武功的原理颇有相通之处。难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

“可惜我这老爹探了三十多年，也没探到野球拳的门径，自己原先练的入门武功倒是忘得差不多了。”那姑娘的话语引得台下一片哄笑，有几个看客小声交流着，说每天都要来看这两父女斗嘴，比什么滑稽戏都好看。难怪这两人的武功招式如此粗浅，却能引得这么多人围观，原来不只是冲着美女，更多人是拿这台上的表演当做对口相声来看了。

“阿丽，再插嘴瞧我不教训你！”老汉急道，“我招收门徒，也是为了把咱们野拳门发扬光大。”

“是是是，多招个人来加入我们的卖艺队伍。”名叫阿丽的少女始终用这种没大没小的语气跟她父亲顶嘴，而老汉虽然时不时吹胡子瞪眼，意图恫吓女儿，却似乎收效甚微。他万般无奈，只好不再理会阿丽，转向台下的东方未明，继续游说他加入野拳门。可惜阿丽那番话似乎已经引起了东方未明的疑虑，他表现得不再像先前那般积极，回答得吞吞吐吐。邱宇同这时也有些糊涂了。按理说连这老汉的女儿都看不下去而要出言揭穿了，他的所谓野球拳八成不是真的；但是邱宇同一想起之前在杜康村里遇上的那个乞丐，又觉得人不可貌相，不敢轻易下判断。台上到底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还是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呢？看来只有亲自试一试了。既然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探测敌意，先发制人”，那我就以理念相似的独孤九剑挑战他的野球拳，若是无法击败他，索性就让东方未明拜在他门下，能学会自己偶像的生平绝技，想必他也乐意之至。

“听前辈一席话，晚辈直如醍醐灌顶。”邱宇同说道，“实不相瞒，晚辈习练的武功，对于这‘探测敌意，先发制人’八字箴言也最为注重。因此晚辈斗胆想要向前辈讨教一二。”不等那老汉回话，邱宇同已经跃上擂台。他小小地显露了一下轻功，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这位姑娘未免太不懂礼数了。”一直沉醉于阿丽美貌的关少镖头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朗声对邱宇同说道，“齐老乃是武林前辈，岂是你能轻易挑战的？你若是想在这擂台上一显身手，不如由我来和你过两招。”他说话时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拔刀出鞘。

“我看阿伟你才真是不懂礼数呢。”齐丽走到邱宇同身前，对着正欲上台的关伟说道，“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能随便跟姑娘家动手？即便需有人替我爹迎战这位姐姐，也该是我呀。”

“可是阿丽……”

“不过我也很久没看老爹与人过招了，今天想再次一睹他老人家的风采。”齐丽不给关伟把话说完的机会，“所以呀，咱俩都别自作主张了，就请我爹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我们这些小辈都跟着学习一下。”她说完话以后，转过身冲着邱宇同眨了眨眼，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邱宇同觉得这少女天真烂漫，心下生出亲近之意。待会儿动起手来，倘若她老爹当真武功不济，自己可得手下留情，免叫这少女伤心难过。

“既然阿丽都这么说了，我就不献丑了。请齐老出招，教大伙儿开开眼。”关伟把双臂抱在胸前，收起了之前随时准备亮兵器的架势。看来齐丽的话对他还真管用。从这两人对彼此的称呼来推断，他们私下里应当非常熟络。

擂台上摆了一个武器架，邱宇同从上面取下一柄铁剑。尚未入手，他便已察觉到这把剑做工粗糙，不利于实战。通常这些走江湖卖艺之人也不会真的携带什么神兵利器，摆几把刀枪剑戟出来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但是相较之前邱宇同对敌时用的树枝和扫帚，这把廉价铁剑已趁手多了。

“看来无人再有异议，那么便请前辈赐教吧。”邱宇同长剑虚空一劈，摆好起手式。那姓齐的老汉并不接招，反而双手负于后背，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下子邱宇同更摸不清对方的虚实了。

难道这人当真身怀绝技，才如此有恃无恐？贸然进击会否落入对方圈套？独孤九剑的诀窍在于发现敌人招式中的破绽加以利用。可是眼前这人浑身都是破绽，邱宇同反而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下手了。

正在邱宇同万分纠结之时，齐老突然说道：“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动刀动剑未免有伤和气。再者说，关贤侄的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老夫若是真与姑娘过招，岂非以大欺小？”

几个意思？这个老伯该不会要认怂吧？这么说来，自己对他的第一直觉果然是准的，他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师，只是单纯的武艺稀松而已，自己因此才一时瞧不出端倪，把简单情况给想复杂了。可是齐丽明知道她父亲的真实武功，又为何要怂恿我和齐老比武，难道她是故意想看父亲出丑？不管真相如何，欺负一个武功远逊于自己的老伯实在无趣，跟他随便过两招然后迅速结束战斗，只要小心留意别让对方输得太过狼狈就好。

打定主意之后，邱宇同正要再向齐老索战，却听他继续说道：“姑娘既然志在印证这‘探测敌意，先发制人’的武学至理，那也不是非得放对开战不可。咱们不妨换一种较量的方式。”

齐老的言语有些出乎邱宇同的意料，原来他并非想要临阵退缩。可是不采用擂台比武的方式，两人又该如何较量呢？于是他开口向齐老询问：“不知前辈有何良策？”

“猜拳。”齐老淡淡说道。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嘘声，他们原本都期待见证一场热闹的打斗，如今却要改成猜拳，自然难掩失望之情。

“可别小看这猜拳之术，动作虽然简单，却蕴含无穷变化。”齐老对着台下观众解释起来，“小虾米大侠正是从猜拳之中领悟出了野球拳的神技。要考较预判敌人招式的能力，没有比猜拳更合适的了。”

邱宇同已看出这位老伯是在全力避免与自己动手，自己若是一味强人所难，未免显得失礼，万一真有什么闪失，更是对不住齐丽。何况齐老所言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于是他剑交左手，背回身后，右手屈指成拳，做出猜拳的准备动作。这是在明确告诉齐老，自己接受了他的提议。

齐老点了点头 说道：“小姑娘为人倒也爽快。好！老夫来领教一下你的本事！”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气势磅礴，倒像是两人真要性命相搏一般。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猜拳，邱宇同却仍是严阵以待。他打算借这机会检验一下自己的独孤九剑是否掌握得到家了。若是连简单的猜拳动作都能给他看出破绽，将来面对敌人繁复的招式便更加游刃有余。他全神贯注观察齐老的动作，恍然间，只觉得仿佛真有巨大的剪刀、铁锤和罗网组成的机关出现在自己面前，稍不留神就会有性命之危。

猜拳的手势变化往往只在最后一霎那，寻常人即便是看穿了对手要出何种拳形，这时再要应对也已然措手不及。邱宇同若想胜过齐老，就决计不可只着眼于其指掌，须得观察其人的整个状态。

“看招！”齐老这一声喊打断了邱宇同的思路。对方已经要亮出手势了，自己如果不能及时反应，就会因慢出而宣告失败。难道真的要瞎蒙胡猜地撞大运？

猛地里，邱宇同脑海中闪过他在台下时观察到的齐老的动作。猜拳猜拳，作为“石头”的握拳是基本手势，“剪刀”和“布”都由它变化而来。齐老每次出后两种手势时，动作都更加流畅自然；但他出“石头”时，由于最后一刻不需要变换手势，会有一瞬间的静止。为了填补这一瞬间的静止，齐老会预先积蓄一股微弱的力道，在最后时刻通过再度捏紧拳头的方式将它释放掉，因此出拳之前手臂会略微绷紧。

这点微小差异寻常人自然难以察觉，但是邱宇同习得这破尽天下武功的独孤九剑以后，洞察力之敏锐已远非常人可比，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原本在三种循环相克的手势中漫无目的地猜测，如今已简化为观察齐老的状态是紧张还是松弛。

来吧！

擂台上的两人同时亮出手势，一旁的齐丽看了一眼之后，大声宣布道：“布对剪刀，这位小姐姐获胜！”

“哼，年轻人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局。”齐老不服气道，“老夫还没出尽全力呢。再来，我们三局两胜。”

“好，请前辈赐教。”邱宇同轻松地答道。刚才他见齐老手臂放松，立刻判断出他会出布或剪刀，于是自己只要出剪刀，就一定不会输。既然已经看破对手的动作，自己便可立于不败之地。根据齐老的状态张弛松紧，自己便相应地出布与剪刀，全程不需要出石头，如此一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两人同时出剪刀陷入平局。

又猜了三个回合，邱宇同两平一胜，见齐老有些不服气，于是加赛一局，仍然是邱宇同胜出。台下的观众原本因为看不到拳来脚往的比拼而倍感失望，但是因为齐老不住地放出豪言壮语，再加上身为裁判的齐丽帮着活跃气氛，原本是小孩把戏的猜拳也变得热闹非凡，把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到了邱宇同第三次猜赢时，台下的观众已经完全投入这场较量了，忍不住为他喝彩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