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缝隙与将军红(1-2)
缝隙与将军红
原创:糟虑鬼 没茶茶会
1
我上辈子是个将军。老婆婆这样跟我说道。
我和老婆婆在冬末的某个清晨相遇在一条临近山谷的街道上,那段时间我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所以闲来无事的我迷上了游荡在人烟稀少的时段里。我看着她远远地从我的前方走来,勾着背,背着手,气势汹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看着我,对我说,我上辈子是个将军。我内心渴望这是真的,但我并不太相信她。
我上下打量着她,矮矮的个头,圆乎乎的脸颊,艳红色的长大衣,小眼睛细长眉。看着一点都不像啊,婆婆。我说。
当然不像了!我说上辈子,又不是这辈子。老婆婆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当将军那会儿就是个将军的样子。
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内心确有一丝欣喜,毕竟,我觉得认识一位将军这样的事件在我生命中发生的概率小之又小,那我上辈子是什么?我问老婆婆。
你是我的属下。老婆婆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之后她威风凛凛的从我身边走过,回头问我,身上带钱了没?我愣了一下便点点头。我知道一个卖包子的好地方,跟我走吧。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只好乖乖听话。
那是个开在桥下的移动早点铺子,简简单单的一辆三轮车,车上有一大罐煤气,点燃煤气的灶上有一口大锅,锅里沸着水,让叠在一起堆得高高的蒸笼冒起了白色热气。铺子的周围摆了两张可折叠的桌子,桌子旁放着五六个粉色塑料凳,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清洁过的样子。老婆婆俨然一副熟客的样子,二话不说直直就坐到了其中一张桌子旁,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铛铛清脆的两声,接着用洪亮的声音对着铺子主人说道,“先来三屉!”
早点铺的主人也是一个女人,她站在浓浓的白色热气后面,面部和身材均让人看不清楚,只能看得到大概一个女人的轮廓。除了手,她的身体基本保持不动。时而,那手还会从浓浓的白气中伸出来,对于劳动者来说,那是一双非常细致和纤细的手,手上的皮肤很白很细腻,骨骼形状也很漂亮,总之,是让人一下子就会注意到的那种手。女主人的手像是在麻利的摆弄着什么,我猜想应该是在包包子吧。
“哦!”老婆婆略微粗鲁地点完单后,过了好一会儿,女主人才这样简单回应,声音闷闷的。之后那双手就轻巧快速地在一个又一个蒸笼之间飞舞起来。不到十秒,随着啪啪啪三声,三屉包子就穿过了那团白气。包子三屉!女主人依旧站在原处喊道,声音跟她的动作一样,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愣着干嘛?快给我拿过来呀。”老婆婆的手已然抓着筷子,不耐烦地对我说。我只得走上前去,这才发现,那女主人的手手心朝上地直直的伸着,犹如平整的台面,三屉冒着热气的包子就稳稳的立在上面。我吃惊地赶忙用双手接过,连问道没事吧?您没事吧?但没等到女主人的回答我就惊奇的发现,那看起来滚烫的包子竟然一点都不烫手。
“怎么还愣在那里?快点把包子拿来啊!”老婆婆又催促道。我满脸狐疑地把包子端给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老婆婆也没有客气,一下子打开蒸屉的盖子,用筷子夹了一个后一口就吃了下去。“啊,就是这个味道啊,”她一副回味的表情,“这味道真是怎么吃都吃不腻啊。”
比起老婆婆,这会儿她的吃相更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野猪。我心中虽然这么想着,但闻着那个味道口中也不禁开始分泌出唾液来。
我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心中总是郁郁寡欢,晚上睡不着觉不说,连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而这会儿,胃似乎被那奇异的香味勾走了魂魄似的,开始激烈得渴望着被填满。包子的外表和平常的小笼包没什么两样,看起来也不怎么精致,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只是比起小笼包个头要大很多,怎么看都快赶上一个苹果的大小了。包子皮很薄又很有弹性的样子,让人瞎想起里面到底包着什么可口的馅料。
“怎么,想吃?”老婆婆大口嚼着,抬起眼嘲讽地看着我。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扭过头去。“不!我没那么想吃,还是您自己吃吧!”说完就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万宝路,心虚地点上了一颗烟抽了起来。
“哦?是嘛。”那我就自己吃啦。老婆婆眯起狡黠的眼睛,她笑起来的模样会让人马上就想到格格巫或者白雪公主的后妈。我抽着烟不再去看她,晃神之间,脑子里开始浮现出前妻的样子。
2
一个月前,我的前妻溺毙在了河里。
虽然说我们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婚,之后也没怎么联系但是她的死却让我陷入了意料之外的痛苦中。电话是前妻的姐姐打来的。一开始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说出举办葬礼的时间和地点时我才回过神,才意识到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真实事件。前妻姐姐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但是又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她的名字叫飘雪,作为她妹妹的前妻叫流水。之所以有这样听起来过于随意又奇怪的名字都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前妻曾对我讲过,她的父亲喜欢冬天,而母亲喜欢春天。于是两个人从恋爱的时候就决定以后生两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个就叫飘雪,另一个就叫流水。本来是个不富裕但是还算幸福的平凡家庭,可不幸的是,在前妻刚刚满五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在一场火灾中去世了。而父母的老家也没什么来往的亲戚,于是前妻从五岁开始就是由比她大七岁的姐姐一手带大的。一个十二岁小孩养大了另一个五岁的小孩,这过程中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不太能想象,也从没细细过问,但是看着前妻活泼单纯的样子,我想飘雪一定付出了很多。
“如果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觉得要告诉你一声才比较稳妥。”长长的沉默后,飘雪这样对我说。
“没有的事,完全没有打扰。”我这样回答她。“葬礼我一定会去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但是又觉得你有必要来一趟。”
我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来自哪里呢?我又说不上来。
葬礼举办在茅山市,是前妻和她姐姐一起长大的地方。虽然是另外一个城市,但是距离上来说离我所在的城市并不太远,如果坐火车大概三个小时就到了。我买了早上六点半的票,没带任何行李,只带了钱包和手机就上路了。我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的时候是刚和前妻交往时,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和她一起回来和飘雪见面。虽然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但是这个小城好像没怎么发生变化,依然保持着它朴素又干净的样子。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不到二十分钟司机就把我送到了目的地。是木质结构的建筑,散发着一股木头特有的香味。场地虽小,但是在那天,有另外两家人也在那里举办葬礼,所以门外立着三个写着亡者名字的牌子。走进建筑里面是一条不长的过道,过道两边是标着门牌号的房间门。一共有五扇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门,走廊里堆满了花圈,让本就狭窄的过道变得更拥挤不堪。我只能侧着身子小心地穿过,寻找着003号房间。房间门打开着,正对着门的正是前妻的遗像。比起路过的其它两个房间,那里着实太过冷清。飘雪和另外几位我不认识的长者无言地各自站着。
“你来了。”飘雪向我打招呼,微微笑了一下,但更多的是掩藏不住的虚弱。我也向她点点头,走上前上了三炷香。
前妻的遗体就在旁边,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棺材,流水就静静躺在里面,穿着一件紫色的长款晚礼裙,鞋子是她喜欢的鳄鱼嘴款式的银色高跟鞋,她的周身放满了鲜花,各种颜色都有。除了百合玫瑰这些常见的花,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只要是花,我都喜欢。”猛然间,我想起流水之前好像有这样对我说过。我脑海中想着流水平常的样子。她的眼角微微向上,但是眼睛又亮又大,双眼之间的距离稍微有些远,但也因此看起来很特别。鼻子小小的,嘴唇丰满,有点自来卷的头发被她悉心打理过,漂亮地散在肩上。好像没怎么变化。我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她小声自语。明明已经死了,但是看起来却活生生的呀。原来人死了以后看起来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我不记得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只记得再回过神时,灵堂里就只剩下我和飘雪两个人。她不言不语地站在我身后,但是眼睛既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着流水。那是空洞的眼神,又是极具有焦点的眼神。好像正看着空气里某个我看不见的实实在在的东西陷入思考一般。
“对不起,我是不是耽误时间了?”我清了清嗓子,这样问道。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时间可以耽误呢?”飘雪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样的话,又好像恍然从梦中惊醒一样,略慌乱地对我道歉,“对不起,我好像有点走神了。”
“没有关系,我也一样。”我不自在的挠挠头,那么接下来就是?
“对,接下来就要火化了。飘雪恢复了冷静又虚弱的样子。”
之后的事情就以正常的顺序进行着,一切结束后,时间刚过下午一点钟。我本就打算当日就返回,但是心中确有一件事情放不下。那便是电话中飘雪说的那句“我觉得你有必要来一趟。”正当不知道如何提问时,飘雪邀请我一起在那附近吃午餐。那是一家普通的拉面店,味道平平,装潢平平,已经过了饭点儿也没什么客人,倒是足够安静。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一人点了一碗招牌拉面。
“流水不是自杀。”飘雪开门见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