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下)
九
第二天是个闷热天气。南方的空气湿气重,有海风吹着还好些,没有海风的时候,身上像抹了鼻涕,黏黏的让人难受。天还没亮,聂海在床上就睡不住了,索性起床绕着操场冲了一个五公里,刚跑完,军号响起,部队要出早操了。片刻工夫,口令声,脚步声,喊杀声,操场上沸腾起来了。
看着部队出完早操,聂海回到宿舍冲了个凉,正要吃早饭,通讯员跑来向他报告,说旅部关参谋打电话过来,陈旅长请他去一趟。聂海连忙吩咐备车,自己胡乱扒拉两口饭,拿起军装就向旅部赶了过去。
聂海急匆匆地赶到旅部,在走廊碰到了关参谋,关参谋一看是他,小声地说:“旅长早上脸色不太好,哥们你得留点神啊。”聂海点点头,心里便有些忐忑。
来到旅长办公室门口,聂海喊声报告,听见旅长说进来,便推门进去,却见陈川东笑眯眯地看着他,聂海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关参谋搞错了,不过聂海不敢大意,小声地问:“旅长,您找我?”
陈川东没搭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觉得薛诗曼怎么样?”
聂海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哪,哪个薛诗曼?”
陈川东说:“废话,还有哪个薛诗曼?”
聂海不知陈川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心地说:“薛诗曼当然了不起,她是我们海军的歌唱家,战士们都很喜欢她呢。”
陈川东继续笑着问:“你喜欢吗?”
聂海说:“当然喜欢,薛诗曼人美歌甜,唱出了咱们海军战士的心声,谁不喜欢呢?”
忽然觉得不对,聂海连忙 “嘿嘿”笑着解释说:“当然,我说的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陈川东没理他,继续笑着问:“我记得上次薛诗曼到我们部队慰问演出,你还代表两栖队给她献花了吧?”
聂海来劲了,说:“对对,一点不错,我献花的时候,还让宣传干事给我们俩照合影了呢。”
陈川东“哈哈”一笑,又问:“那你晚上被老婆蹬下床了没有?”
聂海一愣,说:“她干嘛把我蹬下床?我跟大明星合影,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脑袋被驴踢了才生气呢!”
“我看你现在的脑袋就被驴踢了!”听聂海说完,陈川东忽然收起了笑容,声音严厉起来,说:“据我了解,阿今和小叶子不过就是两个人互相有点好感,你凭什么就认定他俩在谈恋爱?就凭那个什么子弹头?那你给薛诗曼又献花又合影的,你这算什么?”
聂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旅长绕了一个圈,在这等着我呐。薛诗曼跟小叶子,哪跟哪啊?他有些哭笑不得,开始后悔自己没听关参谋的劝告,放松了警惕,稀里糊涂地上了旅长的套。只好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是政治部让我查的,怕造成社会影响。”
“你现在才造成社会影响了呢!”陈川东更上火了,继续训道:“现在就有群众告状告到我这儿来了!随随便便就说人家谈恋爱,阿今倒没什么,小叶子呢?哪个女孩子不怕别人说闲话?”
聂海明白,一定是老叶一大早找旅长告状了。想想确实是自己有些莽撞,可是又觉得有些委屈,便狠狠地说:“我一定要把告状的家伙找出来!”
陈川东闻言,又来气了,训斥道:“找出来干嘛?你想打击报复?我们设置公示这个程序,就是要让战士们反映问题的,战士按要求反映问题有什么错?查来查去下次还有谁敢反映问题?关键是我们做领导的,脑子要清醒,要明辨是非,懂不懂?尤其是涉及到战士成长进步的事情,我们千万不能草率,他们的父母把孩子送到部队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绝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懂不懂?”
骂得聂海不由得低下了头,诚恳地说:“旅长,我知道错了,请您放心,我会把补救工作做好的。我这就回去把阿今放出来,让他把阿凯替回来,继续考军校。”
见聂海知道认错,陈川东脸色缓和了下来,把手一摆,说:“算啦,你把阿凯换回来是不是对阿凯的不公平?阿凯也是一个好苗子啊。我已经从舰队又要了一个名额,让他俩一起去考吧。”
聂海连忙点了点头。
十
火红的七月终于到来了。军队院校统一招考跟地方高考的时间同步,也是7、8、9号三天。莘莘学子们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这三天能够考出好成绩,仿佛工人们炼出了钢铁,仿佛农民们收获了庄稼,从考场出来的学生们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阿今和阿凯走出考场,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百味杂陈。在一起培训的三个月里,阿今和阿凯还是像过去一样无私地互相帮助,但彼此之间却客气了很多,仿佛隔了太行王屋两座大山,两颗心始终不得坦诚相见。有好几次,阿今想当愚公,想把两座大山搬走,但阿凯却闪闪躲躲,不给阿今机会。
七月中旬的时候,军招成绩放榜,阿今全旅第一,达到了本科线,上了石家庄陆军学院;阿凯第六,达到大专线,上了桂林陆军学院。消息传到两栖队,聂海高兴坏了,大手一挥,全队加餐!是啊,以往两栖队每年只能考走一个,今年却一下子考走俩,还出了一个状元!这怎能不让聂海开心呢?高兴之余,聂海暗自庆幸有陈川东这样的好首长指引,否则自己真的差点耽误了一个好苗子的前程呢。
部队加餐其实比较简单,平常四菜一汤,周末六菜一汤,节假日加餐不过是再加两个菜,八菜一汤。没想到,当聂海把阿今阿凯考上军校的好消息告诉老叶时,老叶高兴极了,也把大手一挥,说:“我再给部队官兵加一个菜,每人两个炭烧生蚝,免费奉送!”
聂海一听,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部队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
老叶见聂海阻拦,很不高兴,说:“当年淮海战役的独轮车,沂蒙山的鞋垫,都是群众拥军的光荣事迹,只准他们拥军,不准我拥军?你要真过意不去,下次帮我们渔村多栽几棵红树,不就得了?”
聂海没辙,只好答应。
整整一下午,老叶都在烤生蚝,红树林里弥漫着好闻的松木香味。中心小学此时放了暑假,小叶子便在家给老叶帮忙,老叶烤完一批,小叶子就把烤蚝装在一个提篮里,往部队送。送完最后一批,小叶子看见阿今阿凯和战友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饭堂,便乐呵呵地向他们摇了一摇大拇指,表示祝贺,没想到被其他战友看见了,起哄着要让小叶子给大伙儿唱一首雷州歌,小叶子见却不过,就把乌油油的长发一束,扎成一个马尾向脑后一甩,说唱就唱:
木棉花开的地方,
瓜果飘香鸟欢唱。
你划桨来我唱歌,
歌声悠悠水荡漾。
唱毕,掌声雷动,小叶子看了阿今一眼,似乎有些害羞,提着竹篮转身跑了。战士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阿今没有笑,他看着小叶子好看的背影,有些愣神。等缓过神来,一扭头,发现阿凯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离军校报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阿今和阿凯开始准备行李,战士打个背包就能走天下,他们的行李很简单,甚至比刚当兵到部队的时候还要简单,因为他俩都把高中的课本和辅导书籍捐给了队部图书室,留给后来的战友做参考,只需要买些旅途用的物品就可以了。一直到启程报到的前一天,阿今和阿凯才真正忙碌起来,交接工作,开介绍信,转伙食关系,公事忙完了,他俩又一起找战友们告告别,照照相。战友们在一起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但是这三年却是各自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在这三年里,他们朝夕相处,一起摸爬滚打,用血水汗水铸就了人世间最真最纯的战友情,怎能不让人留恋呢?
照完相,阿今还挎着相机,就约着阿凯一起到老叶家的小店买点旅途上用的东西。来到老叶的小店,老叶在院子里烤蚝,小叶子在店里摆弄着货架,阿今一眼就看到院子里多了一棵小小的木棉树,小树已经有一人多高了,枝繁叶茂的煞是可爱。便问老叶,老叶扭头看了一眼小叶子,小声地说:“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小叶子从学校里挖的树苗,知道你喜欢,原本准备送给你的,结果闹了那么一出,她又不敢送给你了,只好栽在院子里。”说完,老叶“呵呵”笑起来。
阿今听了,眼睛就有些潮湿,看阿凯正看着自己,忙把相机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老叶,说:“请您帮我和阿凯找张相吧?”
老叶忙摇摇手,说:“我一个老人家,哪会照相?”转头朝小叶子喊:“小叶子,你过来帮他们照吧?”
小叶子听了,脆蹦蹦地答应了一声“好咧”,便一蹦一跳地从小店里跑过来,拿起相机,让阿今和阿凯分站在小树的两边,说“笑一个笑一个”, 说着便“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照完,小叶子要把相机还给阿今,阿今却对老叶说:“叶大叔,您帮我们跟小叶子一起照一个呗,很简单的,只要把我们框在里面,按一下快门就可以了。”
老叶“呵呵”一笑,爽快地说:“行,我试试吧。”他接过相机,摸了摸快门的位置,对准他们三个正要按下去,阿凯忽然跳到一边,微笑着说:“我不照了,让他俩照。”
老叶按下了快门。
照完相,阿今和阿凯开始买东西,买齐了之后,阿今和阿凯转身回营区,已经走出了好远,忽然听见小叶子在后面叫道:“阿今,别忘了把相片寄给我!”
阿今半转个身子,挥了挥手,并不敢回头看一眼。
十一
第二天,阿今和阿凯早早地就把背包打好,只等聂海派车来送他们。左等右等,并没有见到吉普车的影子,他俩便背着背包来到大队部,没想到大队长还是不在,问通讯员,通讯员说大队长一早就被叫到旅部去了,好像有紧急任务。正说着,一辆吉普车冲到了门前,车未停稳,大队长聂海就从车里跳出来,面色凝重,对通讯员说:“你赶快通知各中队骨干到大队部开会,有战斗任务!”
通讯员赶紧去了。
阿今和阿凯一听有战斗任务,不约而同地放下了背包,聂海看着他俩,摆摆手说:“你们走你们的吧,别耽误了报到。”
“不!”阿今和阿凯异口同声坚决地说,说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仿佛有什么东西点亮了他们的双眼。阿今上前一步,诚恳地说:“大队长,我们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我们现在还是两栖队的兵,请您一定要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坚决不去军校报到!”
阿凯在一旁,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聂海看着他俩,深深地点了点头。
原来,由于北部湾位于我国与Y国的交界处,两国在边界划分的问题上一直有争议,因此在北部湾打渔的渔民往往鱼龙混杂,既有我国渔民,也有Y国渔民,以前Y国与我国比较友好的时候,两国渔民在一起打渔倒也相安无事,甚至还相互帮助,后来Y国利欲熏心,不断在南海挑事,两国边界的矛盾便逐渐暴露出来,再加上我国广东和海南的渔民勤劳智慧,捕捞技术又比较先进,渔业产量远超Y国,这不可避免地引起了Y国当局和渔民的嫉恨。近期,北部湾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支神秘的海盗队伍,毁我渔船,抢我渔获,伤我渔民,我国渔民死伤数以十计,让美丽富饶的北部湾变成了一个恐怖之海,死亡之海。我国渔民纷纷回港,不敢轻易出海。据受伤回来的渔民反映,这股海盗专门打劫我国渔民,用的还是制式武器,这不能不引起我国高度警惕。因此,中央决定在北部湾部署一次打击行动,决心狠狠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具体由舰队组织实施。
接到中央指示,舰队决定展开一次诱捕行动,代号“猎鲨”,由两栖队派员化妆成渔民,驾驶渔船出海,诱敌上钩,战斗舰艇随后支援,在一举歼灭的同时,要求务必逮几个活口,一定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军令如山倒,即刻出发。聂海带着十几名精挑细选的特战队员,驾驶着精心改装的渔船“旺海”号,朝着风云诡谲的大海深处进发。从表面上看,聂海驾驶的不过是艘再普通不过的渔船,甚至还显得有些破旧,但渔船的动力系统已经经过改装,速度不逊于一般的快艇,并且加固了船体,隐蔽地配备了各种轻重武器。
八月的阳光照射在湛蓝的海面上,海鸥在两侧船舷上下飞舞,白色的浪花分外耀眼。几个小时后,“旺海”号来到了北部湾的中央,周围的渔船渐渐多了起来,但都是Y国渔船,中国渔船都不敢来了,挂着五星红旗的“旺海”号在其中显得非常引人注目。
聂海降低了渔船速度,命令阿今加强观察瞭望,阿凯带领其余打扮成渔民模样的战士假装下网捕鱼。果然没过多久,阿今报告有情况,渔船前方2海浬处发现不明船只。聂海仔细一看,这艘船也是渔船模样,但船上没有携带任何捕鱼设备,并且没有悬挂国旗,正快速地向“旺海”号驶来。聂海沉着地命令:“不用理它,你继续加强观察,其余人员继续打渔。”
不明船只很快地接近了“旺海”号,却并没有停留,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从“旺海”号旁一驶而过。紧接着,又有一艘不明船只驶来,同样没有停留,一驶而过。
不明渔船消失了以后,大海仿佛恢复了平静,一直到傍晚,再也没有出现其他的可疑情况。倒是阿凯带着战士们把假打渔变成了真打渔,居然真的捕捞上来不少海货,战士们都是平生第一次打渔,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聂海也很高兴,向指挥部汇报完白天的情况,然后笑眯眯地对战士们说:“看来今天我们要双丰收喽,大家抓紧时间吃饭,要吃饱,晚上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哩。”
夜幕降临了。黑夜里的大海,波涛汹涌,深邃无边。它掩盖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不管是美好的,还是邪恶的,统统被黑夜笼罩,就像一个万丈深渊,神秘,无情。
“旺海”号随着海浪起伏着,桅杆上灯光在荒海里显得那样的渺小和微弱。战士们在船舱里衣不解带,头枕着枪,始终保持着一级战备状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大家有些倦意的时候,一直负责观察瞭望的阿今忽然报告,发现敌情!聂海一把抢过夜视仪,发现白天的两艘船,保持着灯火管制,悄悄地如鬼魅一般向“旺海”号快速接近,聂海立刻命令:“准备战斗!”战士们一跃而起,在船舱里握紧了武器。
很快地,聂海刚向指挥部汇报完情况,其中一条船就驶到“旺海”号旁,另一只船在稍远处游弋警戒。
“哒哒哒”一梭子子弹打来,“旺海”号驾驶舱的玻璃顷刻碎裂,聂海抬头一看,只见一排人站在来船的船舷上,端着冲锋枪,耀武扬威的盯着自己,一个黑鬼一样的人,看来是个首领,他站在船头,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命令道:“停船!投降!”
聂海也不答话,怒吼一声:“打!”战士们立即从船舱里冲了出来,各种轻重武器火力全开,敌人猝不及防,纷纷倒下。没倒下的,抱头鼠窜,纷纷向船舱里躲去。黑鬼一看不好,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慌忙缩进驾驶舱,开足马力准备逃跑。聂海岂能放过?也加大马力,紧追不舍。
“旺海”号经过改装,毕竟船快,很快便追上了敌船,两船并行之际,在战友们的火力掩护下,只见阿今右手拿冲锋枪,左手一拍船帮,一个 “鹞子翻身”便落到敌船上,阿凯紧随其后,两人交替掩护,负隅顽抗的敌人碰上非死即伤,两人很快便杀到了敌船的驾驶舱。驾驶舱的舱门紧紧关闭着,阿今阿凯绕到驾驶舱前面,阿凯一个点射,驾驶舱的玻璃便“哗啦啦”地碎了,说时迟,那时快,阿今一跃而起,用“飞车捕俘”的动作,整个身体像一支箭一样从驾驶台中插进舱内,紧接着,里面传来几声枪响,随即舱门打开,只见阿今从里面把黑鬼扔了出来,阿凯抢上前去,掏出捕俘绳,三下五除二把黑鬼捆成了一个粽子,捆完以后交给阿今,阿今接过,双膀一较劲,把黑鬼倒提起来扔向了“旺海”号,看着战友稳稳地接住了俘虏,阿今拍拍手,有些得意地笑了。就在这时,阿凯突然发现驾驶舱内,有个被阿今打伤的敌人,朝着阿今的背影端起了黑洞洞的枪口,阿凯大叫一声:“不好!”飞身扑在了阿今身上,“呯”的一声枪响了,鲜血立即染红了阿凯的肩膀。阿今气急,一手扶着阿凯,另一只手抬起冲锋枪正准备射击,却发现那个受伤的敌人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不好!有炸弹!”阿今抱起阿凯纵身跳进了海里,刚刚入海,就听见敌船发出惊天巨响,狠毒的敌人为了不留下证据,竟然选择了炸船。
敌船火光冲天,另一只敌船原本正在靠近准备增援,一看己方已经自炸,知道中了埋伏,慌忙调转船头,向远处逃窜。
阿今抱着阿凯在水中奋力地游着,聂海赶紧把“旺海”号靠过来救人,但敌船燃烧得太猛,“旺海”号一时竟难以靠近,这时阿凯在水中忍着剧痛,大声地朝聂海叫道:“大队长!不用管我,赶快把那一只船干掉,不能让它跑了!”
聂海无比担忧地看着火光中的战友,一时竟难以抉择,看到阿今也朝他点了点头,眼神里仿佛说:“把阿凯交给我吧,没问题。”聂海便钢牙一咬,扔过去两个救生圈,调转船头奋力追击敌船去了。
十二
敌船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红了周围的海面。阿今抱着阿凯抓住了救生圈,把其中一只套在了阿凯身上,又撕下内衣帮阿凯止血包扎,边包扎边开玩笑说:“这下我可亏大发了,欠了你小子一条命呢。”说完,并没有听见阿凯回应,阿今赶紧扭头看阿凯,火光中,只见阿凯趴在救生圈上,歪着头,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眼睛里却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阿今吓了一跳,拍了拍阿凯的脸颊,急急地问:“阿凯,阿凯你怎么了?”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阿凯幽幽地说:“你没有欠我,咱俩终于两清了。”
阿今见阿凯能说话,终于放下心来,笑着说:“欠你的就是欠你的,什么两清了?我认账就是喽,不会耍赖的。”
阿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阿今,你知道吗?向政治部举报你的人,是我。”
阿今愣住了。
阿凯又问:“知道我为什么举报你吗?”不待阿今回答,阿凯继续说道:“我家在沧州的山区里面,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我有六个兄弟姐妹,哥哥姐姐为了支持我念书,全都辍学在家帮爸妈的忙,我就是家里唯一的指望,可是乡村里的教学实在是太落后,无论我怎么努力,我还是没考上大学。后来听说在部队考军校要容易些,我便想着来当兵,可是在农村当兵太难了,父母亲为了让我当兵,死皮烂脸地缠着一个当乡长的远房亲戚,没什么钱送礼,他们就帮乡长家十几亩稻田全部收割了,每天凌晨我看着爸妈出去,一直干到深更半夜才回来,我的心里就像被刀绞着一样疼。终于当兵以后,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我不在部队混出个模样来,不考上军校,我就终生不回家,因为,因为我实在是没有脸面见我的家人啊!于是,我在两栖队拼命的训练,拼命的表现,你没来两栖队之前,什么都是我第一,可是,自从你来到两栖队,却什么都超过了我,我什么都比你差一点。文书让你当了,三等功也让你立了,就连,就连小叶子也喜欢上了你,本来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给我考军校的机会就行了,可是后来,连唯一的考军校名额也让你拿走了,我一下子就崩溃了。那天咱俩从红树林里回来后,我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心里非常恨你,想你是城镇兵,回去是有工作的,为什么非要跟我争呢?快天亮的时候,我就想我不管了,哪怕遭天打五雷轰,我也要不择手段取代你。于是,我跑到队部,趁着没人,偷偷给政治部打了电话。打完电话以后,虽然我如愿以偿地达到了目的,但心里的负罪感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我,我真正尝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感觉,要不是今天替你挡了一枪,我想这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呢。”
说完,阿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有说不出来的轻松。
阿今默默地听阿凯说完,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阿凯,不管你信不信,其实被举报之后,我怀疑过你,但从未责怪过你,真的。”
过了一会儿,阿今又问:“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拼吗?”不待阿凯回答,阿今继续说道:“我当兵到部队以后,很多人都笑话我,说我是城镇兵,退伍回去是分配工作的,干嘛在部队这么拼啊?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到部队也是憋了一口气呢。我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右腿被打残废了,是个战斗英雄,一直到四十多岁才结婚生下了我,因为我是独子,小时候爸妈都很疼我,可是长大以后,我越来越不成器,那时候流行武侠小说,我看武侠小说着了迷,整天在学校里惹是生非,看谁不顺眼就揍人家,还说这是替天行道行侠仗义,爸妈经常到学校给老师和人家家长赔礼道歉,次数多了,有一回老父亲竟被我气吐了血,我还没参加高考他就去世了,周围的人都说是被我活活气死的。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儿啊,你要记住,打自己人不叫本事,你的拳头是用来打敌人的,你要是能像我一样为国家当个战斗英雄,我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说完,父亲就去世了。父亲去世以后,我哭了二天二夜,终于醒悟过来,回到学校里拼命的学习,总算改邪归正了,可终究还是醒悟得太晚了,高考还是差了几分。后来我想,没考上也好,正好可以当兵,就整天缠着妈妈要当兵,妈妈本来是舍不得的,后来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帮我报了名。参军到部队以后,从穿上军装那天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如果当不了战斗英雄,我死也要死在部队!”
说完,阿今仿佛也累了,趴在救生圈上,一手拽着阿凯,心中浮现出了爸爸妈妈的脸,两颗清凉的泪水在脸颊上无声地流淌。
敌船终于烧成了灰烬,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冰凉的海水冻得阿今阿凯瑟瑟发抖,幸好两人都经过严格的耐寒训练,知道如何才能保持体力。阿今紧紧拽着阿凯的救生圈,怕阿凯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说话,两人仿佛把前二十年所有的事情都翻出来说了个遍。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终于看见有几只舰艇匆匆地向他们的方位赶来,舰艇的桅杆上,挂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猎鲨行动”胜利结束了,聂海引导着海军战斗舰艇对逃逸敌船成功地实施了围堵,取得了毙敌二十七名,俘敌三十八名的辉煌战绩。相信不久就会找到北部湾海盗事件的全部真相。
聂海把俘虏交给战斗舰艇,驾着渔船带领战友们返回渔港。
快到调顺岛的时候,阿今远远地便看到码头上搭起了一个凯旋门。老叶带着调顺岛的群众自发地在岸边敲锣打鼓载歌载舞,陈川东带着战友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码头上迎接他们归来。
一下船,陈川东便迎了上来,逐一和特战队员们敬礼握手。他查看了阿凯的伤情,子弹从阿凯的肩胛骨穿过,应该问题不大,便放了心,指挥担架把阿凯送上早已守候在一旁的救护车。临上车前,阿凯忽然把头翘起来对阿今叫道:“到石家庄别忘了把照片寄给我!”说完,他重新躺下,把没受伤的手高高举起来,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阿今会心地笑了。
送走了阿凯,阿今的目光便在群众队伍里搜寻着,连陈川东走到了他的面前,阿今居然都不知道。陈川东当胸擂了他一拳,问:“找谁呢?”
阿今吓了一跳,忙说不找谁。
陈川东笑着说:“你小子不说我也知道你找谁,还侦察兵呢,看,在那里呢!”说着,陈川东往后面一个方向指去。
顺着旅长指的方向,阿今看见一个被红树林包围着的土坡上,有一棵木棉树高高耸立着,红艳艳的木棉花像一朵红云一样罩在枝头,木棉树下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少女,正俏莹莹地向这边张望着。
阿今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陈川东却笑眯眯地对阿今挥挥手说:“快去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见阿今看着聂海,又说:“你不用管他!你现在是军校学员了,不归他管了。”
阿今满心欢喜,正要起步,却听到聂海突然断喝了一声:“回来!”
阿今吓了一跳,连忙收住了脚步,老老实实地走到了聂海身旁,陈川东也疑惑地瞪着眼看着聂海。
聂海把手一摊,手心里放着一颗子弹心,子弹头被磨得锃亮,映衬着中间那颗红色的相思豆分外显眼。聂海把子弹心递给阿今,说:“我替你保管够长时间了,你该把这个东西还给人家了!”
说完,大伙儿都朗声大笑起来,笑声是那样的爽朗,响彻在雷州半岛的上空。
(完)
聂海点点头,不再说话,转身走了。转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里竟然有些潮湿,幸好哨兵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