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小姐的听诊器

1.

夏天的溪流里漂来一个篮子，兔子小姐在篮子里捡到一个听诊器。

兔子小姐戴上听诊器，把听诊头轻轻的按在心脏的地方。砰、砰、砰，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远古的钟声，第一次觉得心里可能建着一座庙宇。

2.

有一天，兔子小姐的好朋友收到一封远方的来信，信里说：北方的草原和蓝天很好看，邀请她来。好朋友看着信里附带的照片，眼光里流露出蓝粉色的光彩。

好朋友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草原，从小就喜欢。

你说，草原真的那么辽阔吗……

兔子小姐想了想，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草原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好朋友想象中的草原是什么样子。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大地图，帮好朋友查看那个草原的位置。那是一片很大的浅绿色图块，在她们森林北方的北方。

草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茶茶草原。坐火车的话，要十个小时才能抵达。

唔……明年春天吧，明年春天我要去草原上看看。好朋友托着腮，转头望向北方的窗户。

然后呢？你会回来吗？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这些话突然失去了声音，兀自在她嘴里融化了。她没能问，也没能得到回答。

3.

兔子小姐回到家，心里空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落在路上。

她从她看过的书里寻找描述草原的句子。

一望无际的草，连波荡漾的草，还有草原上的云朵、星空和风。这些甚至也吸引着兔子小姐，晚上她也做了一个绿色海洋的梦，清晰的梦见草香。

第二天醒来的兔子小姐，感到心里少了的那一角，并没有在昨夜补齐。她不承认这种失落感的真正来源，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草原是个很好的地方，以及，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她想，一定是心脏真的出问题了。

少了一角的心脏，会不会像掉了一颗牙的口腔，心跳声会不会漏风？

她拿起听诊器，再一次倾听自己的声音。

嘭~嘭~嘭。声音里似乎混进什么气泡，有些浑浊。

兔子小姐听了一会儿这浑浊的声音，不确定这是不是不健康的征兆，她正想拿下听诊器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说：我很难过。

她吓了一跳，四处转身找说话的声音。这个声音有点漏风，但除了漏风，听起来有种特别的熟悉感。

那个声音等她静下来，继续说：我是你心里的小兔子呀。

4.

所以兔子小姐是听见了自己的内心的声音了吗？

她和它进行了十七次信息的验证，拿那些心底从未说过的谜语一个一个发问。终于确认这一点。

她听见它又说，我很难过啊。

兔子小姐轻轻握住听诊器的胶管，重复道，我很难过啊。

可是，我不应该难过对吧。我是她的好朋友，我希望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即使我很难过，我也不能说，你不要走，这样的话啊……

不管我怎么自我开导、自我安慰，我还是觉得好难过。我明白友谊不是互相捆绑，也明白我不能那么贪心自私想要大家永远在一起。

我们总会分离，我要学会面对分离。

就算她走了，她也是我的好朋友，过去的时光确凿的存在不容质疑，过去的快乐亲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使是未来，我们还是彼此世界里特殊的存在。

我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难过，可是……

兔子小姐有点分不清这些话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还是从听诊器里传出来。她觉得心里的缺口，正呼呼的吹出五颜六色的风，像四月黄昏天空里的云那样温柔。

嗯。理智太多，感性太少。心里的小兔子奶声奶气的说。

兔子小姐破涕为笑。

这只连尾巴都感性的兔子为什么要装出一副理性致胜的样子呢。逻辑推导全都没问题，举证能罗列出一二三，但全都逃不过一个“可是”。

可是我很难过——这是最不讲道理的道理。

任你编排出密匝匝的论述，我全然不听。因为那些道理我不是不知道。最艰难的部分在于我不肯面对自己的情绪，觉得这份情绪不对不好不应该。

一份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事实上却是最固态最坚强的存在。你不承认，便要永远撞击这块石头，并感到疼痛。

5.

兔子小姐决定今晚和好朋友一起吃晚餐，说说那些没说的话。

她仔细的摸了摸心脏，觉得它好了。

听诊器的听筒里似乎听见小兔子均匀的呼吸声，漏风的地方，风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