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找个老外学英语,他竟打我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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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孔琳娜的班上有一个留学生,叫加里。长相估计搁他们国家算是平常,但放到扁平黄面孔的东方人群里,那是相当的有气质。而且他精神面貌很好,能不好吗,每天一大群女孩围着他转。
孔琳娜也想靠近他,她是有优势的,她是校花。她想靠近他是因为她想学英语。
一天加里一个人在学校门口吃串,孔琳娜赶紧上去打招呼。加里更热情,一个“嗨”字说得眉眼飞扬。两人就这样搭上了话,加里问她能不能明天一起去看电影,他说他的中文还不是特别好,看电影中间需要有人偶尔翻译一下。孔琳娜高兴地答应了。
看完电影出来,加里说:“你教我中文吧,你做我的中文老师吧。”
孔琳娜说好啊好啊。加里说:“你们中国的传统,认老师都要有拜师礼,还要给老师送礼物,可是我不知道送给你什么,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孔琳娜听出他话里别的意味,又不想接受这个意味,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让大脑认为这是误判。
她说:“你太重了,我要不起,你每天送两个小时给我就成了。”
加里说:“我不重,优雅的男人会用膝盖和手肘撑住自己。”
孔琳娜有点生气:“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加里说:“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啊。”
孔琳娜要走,加里也不留。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在找他,两人告别后,步伐都特别快。
2,
一周后,孔琳娜在操场上碰到加里。他叫住她:“孔老师!”孔琳娜停下来,看他又有什么花样。
“晚上请你吃火锅可以吗?”
孔琳娜心想他是不是在反省?上次那么唐突,幸亏他是西方人,如果是她的同学敢这么跟她说话,她早叫他死远些。而且加里身边都是狂蜂浪蝶,他又不缺她一个,干嘛那么无礼。
两人吃廉价自助餐,加里问各种菜名,孔琳娜都一一告诉他。“蚂蚁上树用你们的话怎么说?”他却说不上来,凉拌皮蛋他也没有吃过,更不懂。孔琳娜笑岔了气儿。
吃完饭两人之间气氛好了一点。可加里又问:“去喝酒吗?”
“我不喜欢喝酒。”
“那直接去我家?我在校外租了房子。”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上,孔琳娜真的火了:“你们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你不喜欢我吗?”
“我是想跟你当个熟络的朋友,这样我们相互学外语都比较快!”
“你以为我真的非得找你学中文?能教我中文的女孩遍地都是。”他说话难听得要死,表面上还波澜不惊。真是虚伪无耻,孔琳娜气跑了。
3,
没多久就听到大家都在议论加里又换了女朋友,还不断有人为他争风吃醋,孔琳娜特别看不起那些女孩,更觉得加里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几天后学校要搞一次文艺汇演。学生会的人都得去做义工。在搭桁架的时候,一个男生忽然从高处摔下来,“呯”一声摔在孔琳娜面前。他头朝地,一句话没留,就走了。
那是孔琳娜第一次看到死人,而且还是她一分钟前正在对话的一个人,那个男孩着地的一瞬间,她听到清晰的骨头折断声,以为他只是受到重伤,但冲过去一翻,他已经没气了。孔琳娜吓得嚎叫起来,礼堂里外的人都被惊动了。
学校针对这件事下了封口令,谁敢议论,逮到就处分。男生出生农村,父母都老实巴交,学校说私了,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意,儿子的命到底能争取多少钱。
死的那个男生加里也认识。过了几天他打电话给孔琳娜,说是听说她当时离死者最近,问她没事吧。
孔琳娜淡淡说了句没事。可想到朝夕相处的同学就这样死了,他父母除了哭什么都不懂,她心里怎么会没事呢?
加里突然说:“学校试图掩盖这件事,他们不能这样!”
孔琳娜冷笑:“任何地方出了丑事不都这样吗?现在人都没了,我们还能争得过谁?”
“当然不是!这是教育圣地,从校长到老师都这样,能教出什么学生?你知不知道,他们把那双老人关在一家酒店里谈,每天换着人去谈,这不就是软禁吗?学生会主席让我们口风一致,万一被他们问起来,就说都是自觉去当义工的,可是你知道吗,那汇演是给钱的,我们明明都是被老师叫去的呀!”他说话很急,中英文交杂,孔琳娜总算听懂了,他想去出这个头。孔琳娜很害怕,害怕他把自己牵扯进去。她既害怕得罪学校,又觉得那个男孩死得太冤。
而且她对加里的处事风格也摸不准,不知道他能不能赢。
到了晚上,学生会主席给孔琳娜打电话,试探她的口风:“加里联系你了没有?”
“……联系了。”
“你怎么想?”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说那个男生的父母,一年的家庭收入只有两三万块钱,他们这种家庭供出来一个大学生,是个什么概念啊……”
孔琳娜又流下泪来。
“加里可能想把这事捅出去。”学生会主席说,“可是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我只想跟你说四个字,法不责众。”
孔琳娜想了一晚上,决定跟着他们去为自己的同学讨回公道。果然外籍学生一出头,事情就炸了。记者一波一波的来,保安都挡不住。最后只好开了新闻发布会,从上到下问责,该处分的处分,该怎么赔钱怎么赔钱。最后老人拿了六十多万回去,临走时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同学都哭了。孔琳娜哭得尤其厉害,为自己的懦弱,为男生的悲惨。
4,
这件事发生后,孔琳娜对加里的印象略强了一点。他在男女关系上是很龌蹉,可他也是个有正义感的猛人。
没有一个学生挨处分,大家去喝庆功酒,顺便祭奠去世的同学。
喝完酒去摆蜡烛时,加里先摆,后面是孔琳娜,她让了让,在队伍里退了两格。一个女生问:“怎么了?”
她小声说:“虽然这次他很勇敢,但我得跟他保持距离。你知道吗,当初我只是想跟他学英语,他却想睡我。”
女生没有吭声,去献蜡烛了。
回宿舍后,有个女生问孔琳娜:“加里以前想睡你?”
“嗯,因为我想让他教我学英语。”
大家跟晚上那个女生一样,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骂加里。
孔琳娜在这种沉默中逐渐不安起来,像一个着了魔道的人醍醐灌顶,开始看到一些她从前未看到的碎片。
他凭什么要教她学英语?
就因为她是校花?校花就可以利用长相优势让所有男生为她服务?
她觉得尴尬极了,赶紧补了一句,试图跟室友解释:“他教我英语,我教他中文,很公平啊。”
有人说:“问题是能教他中文还愿意让他占便宜的人很多啊,为啥非要找你。”
孔琳娜哑口无言。
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一个人要想蜕变总是很痛苦的,她发现了自己的自私,软弱,她必须正视它,承认它,改变它。人都喜欢把错归咎给别人,承认自己也有劣根,很难。
何况她从小到大都被男生捧着过日子。
5,
第二天早上,孔琳娜找到加里道歉。加里能对她说出不敬的话,并不完全是加里好色,是她自己习惯了占便宜,出发点不对。
她的英语不好简直是家族魔咒,堂哥考研的时候英语死活不过,考了三年才考上,而她现在已经是第二次备战四级,连四级都考不过,她还怎么能进到自己梦想中的那家外企去呢?她必须要征服英语。
她需要加里,让她从痛苦的英语学习中跳出来,用浸入式的学习方式来彻底的调整她的状态。
孔琳娜知道加里的经济水平很一般,她想了想,自己一个月生活费是三千,再找家里要两千,她把生活费省出一千来,一个月给加里三千块钱,让他每天教自己一个小时的英语。在这一个小时里两人都不能说中文,就算她不会说哪个单词,也得憋着,硬用其它的词来说,直到他纠正,这样进步得才快。
她主动找到加里,问他:“想做兼职吗?”
“什么兼职?”
“教我英语,我付钱。一天一小时,一次一百。”
“美元还是人民币?”
“还美元呢,想得倒美,外教到处都是,又不缺你一个。”她心里有仇,知道他不会计较,顺口就报了。
加里果然很大度,哈哈一笑,答应下来。
6,
加里每天用一个小时备课,一个小时陪孔琳娜学英语。孔琳娜很认真。这股劲儿感染了他,一个月后,每天下课两人还会顺便聊点别的。加里说他是没落的贵族,他们家以前有个大庄园,还养了马。他特别喜欢马的眼睛,温顺,潮湿,深情脉脉,可是它们又那么勇敢,骁勇善战。他说马临死之前还会流眼泪,它们有先知一样,知道自己快离开主人了。
话题延伸到美国的南北战争,法国的断头皇后,延伸到电影和好莱坞明星,加里送了个U盘给她,里面都是没有中文字幕的英语原版电影。他鼓励她多看,语言氛围很重要。
他们的交情,竟然因为变成了主雇关系,而越来越好了。
以前学校有特别多女生嫉妒孔琳娜,因为男生都围着她转。现在知道她付钱请加里做外教,竟慢慢和她关系好起来。她们说:“跟那些子没出息的女同学比哦,还是咱校花给力。”
她也从加里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其实他特幽默,不爱生气,也不赌气,他坦诚、又潇洒。更重要的是他的坦诚和赤裸,反而令她最快明白了,女人最好不要想着靠性别优势去“白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铁骨铮铮地活着,一是一,二是二,任何事都不黏糊,认准一件事,就站得正正的。
7,
孔琳娜的英语水平确实突飞猛进,轻松过了四级之后,她的口语水平也越来越高,而且比自己计划的更早通过了托业考试。
“毕业时想进外企,英语肯定不是问题了。”加里临走时是这么下定论的。
他只在中国呆一年半,临走时孔琳娜送他去机场,他说:“在中国的这段时间里,我交过很多女朋友,可是现在才发现,我最喜欢相处的人居然是你。”
“为什么?”
“你知道怎么让人尊重。”
“我刚开始也很讨厌你,后来觉得你也有很多优点,比如正直,教我英语时也负责任。”
加里抱了抱她:“虽然我们没有那种缘份,但是我会一直记得你这个朋友。”
加里走了。孔琳娜很庆幸自己在见识到加里的“渣”之后,仍然有机会完成自我反省,然后走另一条正确的路,重新结识了他一遍。人类本来就是多面的,业务能力一级棒的职员可能是个又懒又坏脾气的伴侣,行业内的天才大佬也有可能是个花花公子,幸好我们与这世间大多数人的往来并不涉及情感,那么为什么不公道一点,以利换利,然后道一声合作愉快呢?
她要谢谢他。因为他,她从一个只懂索取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恪守规则的大姑娘。
飞机温暖的轰鸣声从头顶上划过。
再见,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