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
老陈家是二十几年的邻居。开始时还没有我,住对面屋,走一个房门,一个过道,厨房大概也是共用。就在一宫附近一个旧宅里,我出生在那儿。那小房子是日本人留下的,典型的日式民居,外墙是密度挺硬滑溜溜的那种旧红砖,屋顶是直角斜坡,立式窄条窗户,内墙是厚木板,还有红地板。这些是我后来去看的,当时什么印象也不可能留下,大概不到两岁,我就搬到新风街去住了。
听母亲说,小日本房子那会儿,父亲工作原因,常年驻在长沙,很少回来,老陈家对我们经常照顾,相处的就像一家人,那时候物资都困难,煮了饺子或者有了肉食,分享的感动后来人难以体会。老陈家是扬州人,陈叔和刘姨一起到营口的财校上学,然后留在营口的银行工作,结婚,生儿育女。老陈家的三个儿女都比我姐还大,我姐比我大九岁,所以他们通常都是不和我玩的。
到了新风街,老陈家和我们还是邻居,只隔了一道小墙,他们家是这排瓦房的把西边,院子很大,院子的另一边挨着教育局的宿舍楼,中间隔了一些私自搭建的简易小房。这环境适合捉迷藏,收集蜘蛛网,或者在那排简易小房子上跳来跳去。小时候我特别淘气,为了节省路径,从我家院子翻到老陈家院子,或者乒乒乓乓的在胡同里翻越他家铁门,都是轻车熟路,从未被训斥,也从未见过不好的脸色。
陈叔总是一身灰蒙蒙的衣裳,体格魁梧,国字脸,戴眼镜,说话很少,说起话来也不大声,他和刘姨从不吵架。我最早的南方人印象,就是陈叔刘姨树立的典型,雾蒙蒙的温婉感觉。刘姨的笑容有专注,就是会盯着你,聚精会神那样,让笑容慢慢卷起,每次看到我跳进院子里,都会盯住我笑,慢条斯理的说你又调皮了。说起称呼,正规的应该叫陈叔和刘婶,但不仅是我,前后两排瓦房的邻居,每一个晚辈都这样称呼邻家的长辈,也就习惯自然了。
景瑜姐出嫁时,我没记事,记事以后,看到她常回娘家,景瑜姐夫的印象更为清晰,总是呼呼哈哈的大嗓门儿,满面红光,就算不说不笑时,也感觉浑身呼噜呼噜的冒热气。景生哥膀大腰圆,络腮胡子,形状更像一个东北人,说话也少,但和陈叔比起来,更像是没有话要说。小宏哥排行最小,遗传了陈叔的眼镜,眉目最像刘姨,面色白净,身材瘦削,天生一股书卷气,不是那种很普遍的书呆子气,他后来考去北京重点,后来任职通信行业的地方经理,是邻里相传的有出息。我刚上小学时,小宏哥已经上高中,他向我借小人书,说要研究一下,我把这行为算成和我玩了一回。
在我的记事里,老陈家依然对我们家很照顾,一有好吃的,刘姨就会在墙头那边喊我名字,然后隔着墙头递给我,常是一些平时不能总吃的食物。有一回,老陈家的亲戚送来一些外国巧克力,那是我第一次吃巧克力,打开包装纸,里边是绿色,白色,还有淡黄色的巧克力,口感很硬很润滑。口感的体会超越了味道的记忆,以至于,我对家里的肥皂香皂产生了进食联想,然后终于忍不住去咬它们,挨了母亲的一顿揍。对肥皂香皂的口感食欲,是我今天依然存在的怪癖,但能克制住去咬了。
那时候很少有人玩麻将,但老陈家早早就有麻将,而且经常玩,并教会我们家一起玩。那是南方玩法,更像广东麻将,清一色,清对对儿,十三幺,七小对儿,牌里面还有会儿,可以加番,还可以三张牌亮出一个小摆势,中发白,击鼓骂曹,孔雀东南飞。
景生哥结婚后,陈叔和刘姨搬到别的地方住,景生哥和景生嫂,继续和我们做邻居,然后又有他们的女儿小冬颖。他们两口子的麻将已经开始东北玩法,晚饭以后,常常联络我的母亲,还有其它邻居,凑成一桌两桌。景生哥搬走以后,景瑜姐和景瑜姐夫搬过来,继续和我们做邻居,还有他们的儿子大勇,那时候我上高中了,大勇也就十岁,上小学,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给人感觉就算不说话,也在呼呼哈哈。
景生哥是铁杆麻将迷,经常回到这边,一个电话随叫随到,来的晚了没排上,也就简单说几句,然后饶有兴致的默默旁观,耐心等着再凑一桌的机会。后来大家都搬走了,我还在东风市场的麻将馆里遇见过景生哥。陈叔后来去世了。刘姨想念我们的时候,就来我家里,或者到母亲的单位那里,坐一坐。我也很想念老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