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咏与自拍,两个时代的社交暴力

社交是性交的延伸。——沃兹基
理论上,我们都愿意在社交场合表现得大方得体,至少也要像个正常人。
但是理论永远逮不着实际。
话说东晋年间,有一位名士叫周顗,此人相貌堂堂,体态雍容端庄。有一次他来拜访丞相王导,老王亲自到门外迎接。只见那周公,慢腾腾挪下车来,立即被三四个仆人扶住,非是周公又喝多了,要的就是这个派儿。
王导微笑着,看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内室,二人落座,老王刚要说话,周公忽然眉目流转,一反刚刚的慵懒之态——他居然啸咏起来。

这里略作解释,啸,撮口发出长而脆的声音,理解成吹口哨就好;咏,歌也。也就是说,这位周顗周仆射来到丞相家里,二话不说先吹了首曲子。
王导好修养,依然没有见怪,反而笑吟吟的问道:“阁下此举,莫非是要仿效嵇康和阮籍二位前辈吗?”
周顗闻言,怪眼一翻:“有明公您这样的优秀人物坐在面前,我又怎敢舍近求远呢?”

他人即地狱,何似在人间
王、周这段小品单拿出来看,似乎有些阴阳怪气,然而在当时并无不妥之处。魏晋名士之形骸放浪在整个中国历史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再加上当时玄学盛行,嗑药成风,周顗啸咏实属平常,没裸奔就算对得起观众了。
可这事也确实引发了我的一些联想,是不是每个代际之间相互都会看着不顺眼呢?我觉得周顗奇怪,人家看我说不定觉得更怪呢。
比如那一天周顗并没有啸咏,而是掏出手机一通自拍,然后发朋友圈说:“丞相家里好大啊,每次来都有眩晕之感。”
不知王导还笑得出来否?

客观的说,无论是啸咏还是自拍,其本质都是在刷存在感,且各有各的社交逻辑和病理,但是仅就暴力程度而言,自拍这码子事还真就更胜一筹。
曾经我很严肃的思考过,为什么我(糙老爷们)会如此的厌恶自拍这一行为,我和这个时代的社交仪式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错位。后来得出大致结论如下,自拍所呈现的是修饰过的自我以及不加修饰的自我期许。这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往宏观上说,当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把自己过度美化之后的形象挂在网上时,整个社会就变得迷离了几分。
往微观上说,我不清楚有多少人会在现实生活中,以更高的行为标准来要求自己,以配得上朋友圈里的盛世美颜;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不少人迷失在自己虚构的美妙空间里无法自拔,最遗憾的不是他们忘记了自己原本的丑,而是他们忘记了自己原本拥有的美。

英国《卫报》撰文称:“自拍的即时性让肤浅更加泛滥,我们空前的关心自己的外在表现,受此影响,社会接纳只表现为外部世界接纳我们看上去的样子,而不是认可我们实际所做的事,或者我们在相机之外的行为方式。”
曾经有一条假新闻说,经美国精神病协会认定,自拍成瘾是一种精神疾病。
我们当时都信了。
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希望有哥们在我面前放肆的啸咏一曲吧。
完
【世说新语·言语】四十
周仆射雍容好仪形。诣王公,初下车,隐数人,王公含笑看之。既坐,傲然啸咏。王公曰:“卿欲希嵇、阮邪?”答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