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节省出来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有一年特别流行一首歌,《时间都去哪儿了》,估计是“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一句触动了不少中老年人心底对生命与无常的困惑。然而,我似乎很确定地知道自己的时间都去哪儿了,因而,这首歌,至今我没有完整听下来。 只是,对于时间,我也有困惑:我们节省出来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从前,取暖做饭都用煤糕,每过一段时间爸爸就会买回来一车煤灰,找一个周末——那时候的周末只有星期天一天——全家一起上阵打煤糕。先用水将煤灰和成泥状,然后有两种方式打煤糕。一种比较简单,把一个长方形的——比A4纸大一圈儿吧——铁模子放在地上,把和好的煤灰泥倒进去,均匀地铺平,轻轻拔出铁模子,就好了。如此一个完了再来一个,一个上午或下午,地上就整整齐齐码了一大片煤糕。 另一种比较好玩,技术要求也高,得上手,抓一大把煤灰泥,在两只手之间来回运转、拍打几次,煤灰泥像面团一样充满粘性,然后用右手握住,对准一面墙,使劲一个抛掷,好,煤灰泥就像大饼子一样乖乖地贴在了墙上。这“乖乖”两字背后,就是说也有不乖的时候,如果煤灰泥有点干或者有点湿,如果朝向墙面扔掷时用力有点小或者有点大,煤糕就不会乖,要么散了,要么流了,要么整块掉下来,就得重来。 贴在墙上的圆形煤糕,上面是清清楚楚的五个指印,女儿出生时印了手印,与我小时候拍在墙上的煤糕一模一样,只是材质的颜色一白一黑而已。 我读高一的时候,班里同学关系特别好,每个周末大家常常齐聚某一家,帮忙打煤糕,那场面不得不说壮观而热闹。 后来开始用蜂窝煤,不打煤糕了;再后来,开始用天然气,见不到煤了。 从前,大大小小的衣服床单被罩沙发套窗帘,全是用手洗。住平房时,两三排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一排十户人家),洗菜洗碗洗拖布洗衣服全在那里,热闹也多,矛盾也多。我对洗衣服印象不是很深,想来这些又繁重技术含量又高的活儿都是爸爸妈妈承担了吧。 女儿小的时候,生活中有那么两三年的特殊日子,那些日子里没有洗衣机,每到周末,我总要抽出半天洗衣服,也是在那时学会了用搓衣板。攒了一周的小衣服和小裤子堆满一个大大的塑料盆,搓衣板斜放在里面,把一件衣服平铺上去,从领口到衣襟到袖口,细细地抹上肥皂或者洗衣粉,顺着搓衣板的纹理揉、搓、压,脏的衣服越来越少,干净的衣服越来越多,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 我洗衣服的时候,女儿就在旁边的床上玩,自编自导自演着一个一个故事,有时念念叨叨出来的句子会像诗一样美,可惜那时我没有腾出手记录下来。有一次,小家伙竟然忘乎所以地从床上掉了下来,吓死我了,好在床不高,小人儿身体也柔软,挂在脸上的泪水,只需要妈妈的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就化成了天使一样的笑。 每次洗完衣服,我的两只手都会被水冲洗得又白又嫩又光滑,只是中指和无名指总会搓破皮,直到现在,也没有学会不搓破皮的洗衣方法。 后来,在条件允许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全自动洗衣机。 从前,一年四季一家五口人的衣服,都是爸爸妈妈动手自己做,设计、裁剪、缝纫,样式要新,做工要细,刺绣要美,没有一样偷工减料、马虎应付,每一件衣服,今天拿出来看,依然不乏时尚元素。 从前,日常吃饭的馒头自己蒸,面条自己擀,逢年过节的粽子自己包,麻花自己搓,汤圆自己捏。 从前,打扫房间没有家政公司。 从前,搬家都靠近邻朋友帮忙。 从前出门,没有高速,汽车也少得可怜,没有高铁,最快的火车是k字开头。 从前,思念一个人是要写信的,投进绿色的邮筒,回信最快也是十天以后了。 从前,告知信息,要发电报,按字计费,对方收到需要两到三天。 …… 我好像不知道我要写什么了,原谅我,换个话题。 李娟的《深山夏牧场》中有一篇《汽车的事》,摘两段,大家读读。 若是运气不好坏在路上,司机和乘客就一起高高兴兴地商量着修理,你出一个主意,我出一个主意。女人们则解开包裹,把餐布往草地上一铺,切开囊块,掏出铝水壶,边欣赏大家修车,边悠闲地野餐。 读到这里时,我暗暗嫉妒:他们怎么可以不着急不生气? 那些迎面过来的车若不认识也罢了,若是认识,定然会各自熄火下车,大力握手,热烈寒暄。再掏出啤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然而乘客们却和过去大不相同,也开始要求效率了。于是等他们刚喝完一瓶,大家就开始催。喝完第二瓶,大家就有些脾气了。于是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告别,死不情愿地上路。 终于有人着急生气了,我却开始怅然若失。 又想起龙应台的《慢看》,里面的几个贵州农民,也看得让我嫉妒。 数十农人耕种,另外有数十农人蹲在田埂上看这数十人耕种,从日出到日落,日复一日。学者受不了了——难倒一批人工作,需要另一批人监督?他跑到田边去问那蹲着的人:“你们为什么看他们耕作?” 蹲着的人仍旧蹲着,抽着烟,眼睛仍旧蒙蒙地看着地里,用浓重的乡音说:“就是看呀。” “为什么看呢?” “没事干啊!” 过去的我一定会认为这些农人在浪费时间,不努力工作。可是现在想到这个故事的我,只有向往。 那些拜高科技帮助我们节省出来的时间,那些我们刻意加快步伐提高效率节省出来的时间,那些我们果断取消听父母唠叨与朋友聊天节省出来的时间,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好像知道我想写什么了。 快节奏与慢生活,都无可厚非,我们应该在意的是,你用时间面对了什么,滋养了什么。 如果你的时间是投入于一个又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欲望黑洞,抓紧时间,只是为了获得更多,而这个更多,是用外在世俗尺度可以衡量、评判的收获,比如,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收入,更高的职位,更高的学历……你以为你可以用抓紧时间对抗“历时有尽”的定律,却不知越忙越盲,那些被抓紧的时间,只是对生命的一种消耗。 如果你的时间可以拿出来一部分用来觉知自己的存在与流动,建立与自己灵魂的亲密链接,比如,可以将一盏茶喝到无味,可以看阳光在毛毛草的头上刷出一丝一丝的暗红色金线,可以把一本书捧在手上看它触它嗅它感觉它……那么,快与慢不过是外在的呈现方式,忙中的留白所形成的宁静与简素,必将成为你内在生命成长的营养。 还是感觉写了一堆唠里唠叨的废话,也不会结尾了,就用龙应台《慢看》的结尾来结尾吧。 我想有一个家,家前有土,土上可种植丝瓜,丝瓜沿竿而爬,迎光开出巨朵黄花,花谢结果,垒累棚上。我就坐在那土地上,看丝瓜身上一粒一粒突起的青色疙瘩。 忽然想起,一次和某人聊天,我说有一个愿望:有一个自己的院子,院子里有绿荫如盖的大树,我可以坐在树下喝茶。那人问:喝完茶,然后呢? 当时,我没有回答,不是我答不出,是我知道,话不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