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太子

宁淮遇上的这个事儿,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穿越吧?
昨天才刚参加了这一季的时装周,作为国内最年轻的高定设计师,带着十套礼服作品惊艳亮相。不出意外,今天一早各大时尚周刊就会出现他的名字。结果,早上一睁眼,杂志没见着,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上。
“料子不错啊。”他首先看见了四周的月影纱床幔:“不对,这是什么科技?”
职业习惯让他对这方面很敏感,这帷幔的材质绝非现代工艺可制。抚着莫名抽痛的额头,他慢慢坐起来,环视四周,床前竟有两位侍女打扮的女生,一位在淘洗毛巾,另一位端着青玉盏,里面盛的仿佛是汤药。
“谁啊这是?”宁淮努力回忆之前的事儿,只记得昨晚大秀结束,一众业内同行嚷嚷着庆功,非得去什么夜总会。做艺术的怎能如此俗鄙,宁淮一阵厌恶急欲推辞,却不想被灌多了酒,之后就断片了。
“不会真来了夜总会吧?”宁淮自顾自地就要起身下床。
“公子醒了?”床前的女生连忙将他搀扶,恭谨万分:“您风寒未愈,还是静躺休养为好。”
端药的女生也赶忙放下手中的青玉盏,取了一件月白披风为宁淮披上。
难道是古装主题的夜总会?宁淮满腹疑惑,可这举止做派,也太专业了吧!
宁淮不顾劝阻走出卧房,没成想此时一个男人闯进殿来,生生将他撞倒在地。
“刚醒,去哪儿乱跑?”

威严的声音,难辨意味。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袭锦袍,盘龙云纹绣,腰间环佩贵气逼人。宁淮抬起头,这才看清那人的容貌:剑眉星目,气宇卓然,以软金丝带束发,古玉长簪恰如其分。
与自己的文质清秀完全不同。这男人,邪魅极了。
“昏迷了大半日,可是傻了?”眼前的男人愈发逼近,一种甚是好闻的幽香钻进宁淮的每一个毛孔。他怕是真的傻了,竟任由这男人将他抱了起来。
还是……公主抱!
侍女们仿佛司空见惯一般,自觉地低下头去。宁淮好不自在,这才想起问他:“你谁啊?”
“嗯?”
在场的宫人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公子真的烧傻了,竟敢跟太子殿下这样说话。

“太子?你是太子?”宁淮的脑袋要爆炸了:“那这是哪儿?!”
“别跟本宫玩儿失忆。”号称太子的这位好像根本不吃宁淮这套:“让你替本宫抄五百遍经书,还累得跌进了荷花池,你说你至于么?”
人不可貌相啊,这太子看着贵气逼人,语气神态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
“这位太子,我凭什么替你抄佛经啊?”宁淮此刻还没识时务。也对,这本就是他的性格,混设计圈这么多年,他最不爱屈从权威,也是这份敢闯敢为,才打拼出了一方天地。
看着这个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的质子,这回轮到太子傻了。
“他……刚刚在顶撞我??”
宁淮也是真心点儿背。人家穿越都弄个皇帝啊宠妃什么的当当,他倒好,一夕穿越成个可怜的质子。从小被邻国的皇帝送来,表面为太子伴读,实为邻国示弱的人质。入宫九年,唯诺可欺,却又坚韧无比。太子从小顽劣,闯祸时总是带上他,受罚也是他来顶,堪称万年背锅侠。
原本质子在宫中的境遇,倒也不差。大家尊他为公子,吃穿用度只是稍逊皇子而已。他文静不生是非,读书也颇为勤奋,就连皇帝陛下也喜欢他,老拿他跟太子比。
“你看看你,哪里有个太子的德行?还不如一个质子。”这天皇帝又垂训了太子,罚他抄五百遍经书。
太子愤懑不已,回来就把这闷气撒在可怜的质子身上:“你替我抄!”
“好。”
质子不悲不喜,就如此平静地应了下来。
谁知太子气愤更甚:“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听话?不讨好人你能死啊?!”
他不喜欢他怕他,敬畏他。他想看到真实的他,至少在自己这里,他能暂时卸下伪装和防备。

现在可好了,质子就像完全变了个人,眼神中有了叛逆和生机,不再如死水无澜。
太子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宁淮直起鸡皮疙瘩,气氛有点尴尬,他没话找话:“你这衣服,面料倒是不错,就是这颜色……也太繁杂了。”
“是么?”太子对于宁淮的兴趣点一头雾水:“可是大家都叫我花花太子呢。”
“噗……”宁淮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哈哈哈哈还花花太子,你这样盗版真的好吗!”
“你再笑一个试试。”宁淮的嘲笑让太子的表情瞬间凝固。太子突然扼住了宁淮的下巴:“本宫很难看么?”
墨色瞳孔中中又充满了邪魅,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太近,鼻息可闻。
一种可疑的潮红将宁淮的脸衬得艳冶魅惑。他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好看的女人都没能让他如此,这可是个男人啊。
宁淮连忙挣脱了太子的禁制,扶额掩饰不自然的神情。可太子却没退后半分,气氛依然暧昧。
宁淮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经书咱先不抄了,那玩意儿费时费力没意义。”他眨眨眼:“”我给殿下设计衣裳吧!”

于是,“花花太子”品牌横空出世,司衣处为宁淮搜罗了各种华贵布匹和皇家花样,宁淮如鱼得水。太子就任由这位质子给他量来量去,量上量下。品牌打出去,一时间宫中好不热闹,就连其他皇子和王宫大臣也纷纷来求衣。
“不行,你只能给本宫做衣裳。”太子不高兴了,不让宁淮见他们。
“本来就是给你一个人做的啊,花花太子。”宁淮为他穿上新制的苏锦麟纹衣,不忘调侃他。
这太子蛮横起来居然挺可爱,时常以太子身份压他,却又无条件支持着他。其实太子哪里需要吃那些王宫大臣的醋,宁淮本来就只想做给太子穿。
“什么花花太子,”太子好像不喜欢这个称号了:“本宫要做专情太子。”
“噗……”宁淮又没忍住笑了出来:“您专情谁了啊?”
太子脸上晕出一种可疑的潮红,忽然支吾了起来:“这可……不能告诉你。”

有趣的日子如流沙般逝去,转眼到了质子回国的时候。
邻国朝贡十年,不生战乱,皇帝恩典加身,准许宁淮回到家乡——那里有皇位等着他。他的祖国内里实际上颇不太平,诸子夺嫡,朝纲大乱,唯一身为质子远送别国的他干干净净,是回去继承帝位最佳的人选。
也是最好控制的人选。
在这个国家为人质的十年,被奉为公子,受皇帝恩宠,也受尽了蛊毒之苦。那毒能侵入心脉,只受养蛊之人——皇帝控制。他当年不是没反抗过,可每当他有任何叛逆之意,那心脉俱裂的感觉如雷霆万钧,他无法承受,只得认命。
其实宁淮穿越来的第一天,就经历了。
本能地出言怼了太子,钻心的疼痛就强势袭来。他一个现代人,还以为这具身体有什么心脏问题,哪晓得这深宫机密。
临行前得皇帝召见,那杀气纵横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去登基,永世朝贡。”

太子已有两日不说话。
宁淮不敢看他阴郁的脸色,悄无声息收拾着行装,又将所有给太子缝制的新衣叠好放在床头。此去一别,各自为君,莫说形影不离,就连再见一面都未可期了。
“你给我放下!”太子突然一个箭步过来夺去宁淮手中的行囊,声音里有止不住的苍凉:“非走不可么?”
阴鸷的眼神闪着明晃晃的悲伤,他不再自称“本宫”,也不想再施太子之威。他想认真地求他,求他不要走。
宁淮看着太子紧蹙的眉头,双拳因紧握而微微颤抖,心脉有一瞬间凝滞,不是蛊毒发作,却比那更痛。宁淮捂住心口,鲜血的腥气已蔓延在整个口腔。
倒下之前,望着慌乱如孩童的太子,宁淮握住了他的手。
“别怕。”

太医跪了一地,束手无策。太子双眸嗜血,无法抑制的杀气横生。
“闪开!”宁淮如此异状,定有蹊跷。太子不顾宫人阻拦,闯入皇帝寝殿。
“你要造反吗?”皇帝震怒:“一个质子,竟令你连君臣之礼都罔顾了吗?”
太子虽自小顽劣,受过皇帝不少惩处。可他心地纯净,从未钻营过这深宫中的腌臜。如今皇帝的反常暴怒,让他心底生寒,那份残忍的猜测愈加坐实。
“父皇,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从未忤逆过谁,从未犯过错。七岁的小人儿不远千里被送来这异国皇宫,从此再未踏出一步。谨小慎微,甚至连梦中呓语也竭力克制着声响。太子便是从那时,凡事都带着他,带他去上林苑游猎,带他去御书房读书。太子心疼这个与自己一点儿也不一样的男孩儿,可自小顽劣跋扈的性子又让他羞于表现,慢慢地,他发现这个纤弱敏感的质子在怕他,甚至经常躲着他。他慌了,心急如焚,不知如何解释。
所以宁淮顶撞他的那一日,无人知道他心底有多么欢喜。
所以宁淮倒下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他有多么着急。
皇帝怒气逼人的眼神未能让太子后退分毫,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父皇,等待着那个答案。
皇帝拂袖而去,临走前留下一句令他绝望至极的话:“朕岂能放虎归山,且看那蛊毒如何折磨他吧。”
蛊毒?
就是那除了养蛊之人再无人可解的蛊毒么?
他偏不信。

又是深夜,宁淮寝殿中却灯火通明。他的情况很是凶险,蛊毒已深,那日又动了心,生生催着毒性侵入了骨髓,谁都无力回天。
第三日,太子终于来了。
形销骨立,仿佛一夜之间老去。闯进宁淮的寝殿,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甩开纷纷去搀扶他的宫人,太子跌跌撞撞奔至宁淮的床边,从袖中小心地取出一枚净玉瓶。
“我不会让你有事。”温柔的神采涌上太子苍白的脸颊,他将宁淮慢慢扶起,喂他喝下净玉瓶中的良药。
“殿下!”他终是没力气了,胸口渗出的殷殷血迹吓坏了宫人和太医。那净玉瓶中的药,竟是他的心头血。
“无妨,莫吵他。”太子屏退左右,连金创药也未上,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宁淮醒来。
三日不眠,他翻遍了所有古籍医术,绝望至极看到一本《苗蛊经注》,上面的古字和画符不认得,就召了京城内所有名家学士入宫,硬是给破解了。
“心上人的心头血,可解百毒,包括苗家蛊毒。”
心上人?
太子突然很希望中蛊毒的是自己。因为至少,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
“可他的心上人,会是我吗?”

北宫门前,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
皇帝恩赐,质子携厚重封赏回国继位。宁淮谢恩拜别后,向那宫门处长久凝视,目光终是被重重仪仗截断,只剩无尽的落寞一路相伴了。
“真的……没来么?”
自宁淮醒来,就再没见过太子。那个欺负了他十年的人,那个只穿他做的衣裳的人,那个口口声声让他不要走的人,以冷漠至极的姿态差使宫人传来口谕:
“一介质子,还配让本宫亲自相送?”
无人肯告知宁淮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体内的蛊毒一夜肃清,身边的温暖消失殆尽。一切都变了,宁淮心中盛满了说不出的气恼,当夜大醉,闯入太子寝宫。
“什么毛病啊你?你以为我想走吗?!什么破质子谁爱当谁当!”
言语无状,满目苍凉,醉意与怨气凝滞在他好看的眉眼间。
“放肆。”太子站在殿前的白玉阶,长久的静默后只吐出这两个字。
是啊,他终于可以放肆了。再也不用忍受蛊毒锥心,再也不用受人牵制唯诺一生。
太子冷漠转身,闭门下钥。
凉风又起,海棠花落。宁淮就这么站了一宿,太子寝宫熄尽了所有灯火。长夜未央,两人已是万水千山。
“启程吧。”宁淮上马,再无回望。

边境商贸繁荣,安定无虞。两个身形颀长、斗笠掩面的男子打马经过。
“瞧,我做皇帝还不错吧?”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朝另一个男子私语,不无得意。
却得到了他毫不留情的拆台:“得了吧,这是你做的嘛。”
一路向北,两人远离了喧闹之处。取下斗笠,当年的太子与质子在十年风霜之后,仍是少年英姿。
“感觉怎么样?”宁淮为太子重新系好披风,那动作熟稔得再自然不过。
“何时成了你照顾我?”太子脸色苍白,却一如当初倔强。当年的剜心取血留下了不可逆转的病灶,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得以提早退位,畅游山水。
宁淮没好气地怼他:“足足让我等了十年,谁要照顾你!”
是啊,又是十年。他回国后,花费数年平定内乱,国家实力渐强,主战派又生事端,不断上书攻打邻国的奏表,以血当年为质之耻,但都被宁淮一一压下,力保边境安宁。
宁淮从未放弃过调查当年的蛊毒之谜,他绝不会让他的心上人再为了战乱心力交瘁。
那碗心头血,他都知道了。
眼前的这个傻瓜太子,当年用自己的冷漠麻痹着皇帝,保全了他。他也只能不动声色,替他保护着他的国家。

“我们去哪儿?”太子满目温柔,讨好地看着假装生气的宁淮。
宁淮莞尔:“花花太子裁缝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