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髦外婆》
那档喜爱的电视节目已经停播了许多年,但时常会想起。
每周一次的夜晚,那不到一小时的感受。或许因为收视率不高影响到广告收入。另外有个可能,那些接受采访的老者年世太高,也有不少已去到天国。总之,这档喜爱的节目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档专门介绍三四十年代老上海生活的场景图。主持这栏目的是上海话剧界著名演员周谅量。满头银发,气质非凡的艺术家。声音非常好听,她的说话,传递给你的是直抵心灵的问候,呵护和感染。
又因为是解读老上海风情,反馈给你的带了点洋气,带了点小资,又带着精神空间的穿越。让你仿佛跟着她回到从前,回到十里洋场的繁华,优雅。

节目中经常会请来些地道的,经历那些年代的老上海来客串。当然,都是些按现在的话来说起码是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士,白领阶层,成就卓越的商人。
记得有一次,来了两位老者。衣着考究,谈吐不凡。言谈间夹些地道伦敦口音的英语。介绍老上海的电影院。一对老夫妻,足有八十出头了。妻子依然保持着一辈子的小鸟依人,优雅得体。老先生则知书达礼,豁达幽默。
当说到那时候,好莱坞电影在亚洲仅有上海两家电影院同时首映,抑制不了的自豪和激动。说到电影院门口车水马龙,衣着华贵的人们,眼中依旧洋溢着喜悦和激情。宛如就在昨天。嘴里不时的蹦出些老牌明星的名字:宝罗纽曼,费雯丽,英格丽褒蔓。。。把我们带去黑白时代的经典,带到优雅年代的爱情。
穿插着节目主持人周谅谅同样的精通电影艺术,完美的语言表达,整档节目怀旧而精致。令我在第二天,冲动地去影像商店,去淘那些黄金年代的老片。
我想,一档节目让人看后还沉浸着,想参与着,足见魅力了得!
还有印象深刻的一次:两对老年夫妻,介绍老上海的舞厅。虽然都白发苍苍,但大半生的习舞生涯,身材姿态不是一般的老者可比的。优雅得让人赞叹。说话富有音乐感。配合着探戈舞曲,一位爷爷级的老者做了个侧目侵略的姿态,如鹰眼神激情闪烁。我揣摩着,年轻时一定有张男模特般棱角分明,冷俊迷人的脸!
然后,两位奶奶级的说到了那时候的家庭舞会,还特地带来几套保存了至少60年以上的考究服装。回忆当时的场景,神态竟然有少女般的可爱。
我想看这档电视的中青年人,多么希望自己年老后,也和他们一样:气质优雅,姿态迷人。
但,这能做到的人屈指。因为那是综合了文化,涵养,风情后的闪亮光芒。那是种迷人的罗曼蒂克。一般人只有羡慕的份!

记得童年时代,我住的地方,是条颇有名的老式石库门弄堂。 那属于一个富裕殷实的旧上海老资本家的。红砖白格,楼梯雕着精致的花纹。一个好大的晒台,天花板边缘的雕琢华美别致。后来文化革命,那老资本家整条弄堂归于国家。
以后他和我们这些平民同住一个门号里。一共三层,十户人家。听老人讲,我家住二楼那间本来打通的,后来隔开成两家。应该是客厅兼摆放桌球的游玩场所。
小时候,那老资本家夫妇非常喜欢我。那老头毕业旧上海的圣约瀚大学。学的是政治经济学。
一表人才的他一共有过三个老婆,一个在美国,一个去了台湾。
我们看见的,就是最后一个小老婆,是旧上海的舞女。小巧精致。年轻时候是个美人胚子。我想老头和她结合,一定冲破了当时的家庭阻饶,并且坚守着诺言。因为,他们非常恩爱,到老也相敬如宾。
老头幽默童趣,我这么小,竟然叫我哥哥。经常拉上我去他三楼的家里,讲故事我听,给我吃好吃的东西。夏天的时候,还和我一起找那些适合做蟋蟀盆的泥土,然后一道道工序似的教我,去郊区农田抓蟋蟀调养着。当有其他玩家约定角斗时,拿着盆子象出征的战士,凯旋回来时,一路上象个欢快的孩子。
盛夏的晚上,十户人家都会搬出躺椅,小床去那大大的晒台。因为那时候的盛夏,没有什么空调,甚至没有风扇。大家打着手摇扇子。大人们听半导体,讲故事,小孩子下棋,玩乐,其乐融融。
那时候的夏天,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季节。 常常因为炎热,就是在露天晒台上也安睡不了。没有一丝风吹来,在躺椅上辗转。
每当下半夜了,我还经常听见这对老夫妻上晒台打水,洗碗什么的。因为那时就一个公用水龙头,十户人家依次清洗。过去的人不比现在,非常谦让有礼貌。没有争抢,没有矛盾,换到现今,我想决不可能。
我很奇怪,大家都早早休息了,这对老人怎么没有睡意。后来大了,懂得了点才想明白:老资本家从年轻时候习惯了夜生活:舞厅,影院,西餐馆,派对。
那已经成为一种他们的生活方式,变不了的。他们也不想变,他们保护着自己的做派,就算在那个年代!

70年代末,80年代初,社会巨变,老头似早早闻到了气息,那欣喜溢于言表。托海外的亲戚带来当时看来很高级的录音机,电视,跑车型自行车。
经常在冬天温暖阳光照射的玻璃窗后面,看见老头听着后来才知道的爵士乐,听着布鲁斯,听着迷人的阿根廷探戈。在朝南的房间闭眼享受着温暖阳光,享受着本就属于他的生活。
一天晚上,这对老人守着当时还很奢侈的黑白电视机。小孩子的我隔三差五的去他家蹭电视看。那天放着四十年代的电影。
当片中传出老唱片特有的韵味,那时髦外婆放下手中的茶具,喃喃地说着:周璇,夜来香。。。我看见那标致的脸上有泪痕滑落。因为这画面,这歌声让她时光倒流去了从前。那个曾属于她的摩登年代。
很小的时候,老夫妻俩经常带我去看电影。和平电影院看欧洲老片。在他们的带引下,我比同年龄的早了许多知道了电影皇后嘉宝。喜欢上了欧美电影和小说。
晚上电影散场,老夫妻会带我去吃夜宵,去红房子西餐馆喝浓汤。然后在幽雅的复兴西路,法国梧桐树下的街道散步。在外滩万国建筑丛中徜徉,看黄浦江上的船只。
我在中间,两老人左右牵着我的手。
写到这里,我油生起想看看老房子的念头。虽然搬离有30年了,那老头如果还在的话应该超过90了吧。那时髦外婆如果还活着,是否还是那么考究地把早饭一定要叫为早餐。我已无从知道,但那些记忆依然是那么的鲜活。
曾经的老克勒(上海哩语:指有格调,讲品味的老派绅士)你们还好吗?如果去了天国,是否依旧精致优雅的恩爱在一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