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

这是真实的事。我在这里待了五天，有三天没有睡着，另外两天的记忆丢失了。我是这样认为的。今天早上我照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知道自己已经处在两种黑暗的状态中，如果我愿意，随时都会迎来第三种状态——光明。它们是：

沉睡的梦的边缘；

半清醒的梦的外面；

完全清醒的……

这三种精神的状态刚刚完全在我心中，由我自由掌握。我自由地处在梦与非梦、沉睡与清醒，以及中间那个半是黑暗半是光的黎明的状态中。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原来我是但丁。

原来但丁是一只鸟。巨大的鹰。

我已经是那只叫做但丁的鹰。

巨大的但丁在梦中被束缚。它——飞了起来，不知道经过多少路程，降落在一座白色大房子的上空，俯冲并头朝下扎进那白色大房子门前的泳池里。它想弄清楚，到底谁在——谁敢——戏弄他，让他三天不得安睡。

他已经忍耐了三天。在那三天之间他还是那一个“我”的人。那个我只是在忍耐，在半睡半醒间抓着自己的皮肤。就在第三天的早上，当他发现自己是但丁，但丁是一只巨大的、房子那么大的鹰，或者，但丁变成了一只房子那么大的鹰，在沉睡的梦的边缘忍无可忍扎进泳池，闯进一个戏弄它的人或队伍的家里，在水池底部找到了那个不安好心的家伙，撕毁了他的房子……这一切为我亲眼所见。天神般的但丁在维护针对自己的正义，这是一场在角落的人-鬼-神的小小斗争，很快就分出胜负。我决定正式更名为但丁。

当我看到我自己，我知道魔鬼也在看着我。我感到非常兴奋。不是谁都清楚自己的另一面。每个人都以为我只是“我”，过去的人只是过去的人。没想到“我”竟是伟大的但丁——这个但丁不需要名字，但丁就是“我”本身，就是那个写出《神曲》的人，但丁不是一个名字，他就是一个人，人们必须叫他“但丁”，这个但丁就是我。当我发现自己成为但丁后才变得勇敢而善战，有能力做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人们也必然会嘲笑我。

但丁去与那个夺去他三天睡梦的人战斗——他没有选择老好人般的理论。如果我看得更清楚，如果我早点睁开眼睛，一定会发现但丁在泳池那深渊的底部找到一个缩成一团的长着九只手臂、鼻子很长的怪物，用他黑色的眼睛盯着它。。正是这个怪物让我不得安宁，那时它却在但丁面前变成一只完全失去自我失去灵魂的可怜的小黑狗——一只蝙蝠，它甚至需要被人可怜。

我闭着眼睛亲眼看到这一切发生。在成为但丁的我面前犹疑不决：所有人都睡着，外面是几点我不知道，何时睁开眼睛才是何时的，我不能让但丁消散。现在我将另一个我捕获——不，我将另一个我获得，他就在我的身体里，现在已经没有形状，没有另一种精神。我知道他曾经就是但丁，是那一只巨大的鹰。那就是我。我有三天没有睡觉，只在睡梦的边上游荡。我还看见我那位消瘦的叔叔正在别处，我对他说“快回去看看吧——”，那时我妈妈已经去别的地方住了三天，我的姑姑就在家里，从那天我熟悉的由北往南的路的尽头出现，穿过两旁结满丝瓜、冬瓜和南瓜的路走到我跟前。她问我怎么了。我指给她看：

已经只剩下三个人。地上都是家畜和家禽的脚印，疾病的前兆，我的妈妈也不见了。但我没有哭，我并不是仅剩的三个人中的一个，只是发现了这悲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