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
近年英国、欧陆、甚至美国的现代舞团里,常常可以见到台湾舞者的身影——在亚裔中的比例之高绝不是个偶然。我猜测其中是有林怀民和“云门舞集”的关系的。

林怀民1973年创办云门舞集,居然已经40多年了。而云门的作品不只在高雅的剧场里巡演,也每年在台湾各县类似“礼堂”的地方演出,用现场高浓度的美学和情感力量感染观众,而这些观众中的一小部分,或许在后来的某一天就萌发了成为其中一员的念头。
香港是云门常去的地方。看过早期偏重形式和抽象意境的《九歌》、近期愈发温和自然的《稻禾》,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错过的《流浪者之歌》。但是有一部不常演的《花语》,印象却是很深刻的。巧的是,上半场舞台上也是漫天花瓣,但林怀民富有东方韵律的语汇和意趣与 Pina Bausch 决然不同。

场刊上说,《花语》的灵感来自云门葡萄牙巡演时一夜风雨吹落的纷纷花瓣、来自红楼里“三春去后诸芳尽”。我是很怕东方剧场扯上红楼的——实在不是一个容易interpret的主题——幸而在花语这里只是一个trigger。 舞蹈有它自在的一套逻辑,开场之后就不再受文字束缚了。
花语不是一出悲剧,它只是上帝眼中无数个四季中无甚特别的其中一个。

上半场的台面上是缤纷的色彩,花瓣和旋转的舞裙,青春的逼人锐气勾勒出无伴奏大提琴的层次感;这欢喜欣悦是自然自生的,没有人会去问为什么,也没有人愿意抛开眼前去想象之后可能或必然的萧索。然而中场之后灯光重开,满台的花瓣忽然不见,白色的地板上似乎撒了白色的粉末并不透亮,鼓风机吹出黑色的发絮,这让着白色底衫的舞者惊惧;等到灯光转为金黄,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红裙的镜像决然隐去,面对死亡或者说凋零的众生相于是就占据了剩下的时间。

直到所有色彩短暂的回光返照过后, 最后一个场面是灯光通亮,人影全无,白色的地板反光得刺眼,左边角落里遗落一簇黑发。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真的是找不到最后一幕的图片】
全场的音乐都是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后来我听到了 Max Richter 的 Four Seasons Recomposed,想过拿来配《花语》岂不切题,脑补了一下却也承认巴赫音乐的抽象或许更适合《花语》——不但是编舞不会受到音乐意象的束缚,也是因为《花语》并不仅仅是花的一生——用林怀民的说法,舞蹈擅长的不是情节,而是隐喻。
林怀民的音乐感觉非常好。《花语》和早期的《水月》、《行草》、《九歌》相比,不再“端着”强调东方的 form ,而是可以将东方的身段、西方的音乐和无国界的隐喻无缝衔接起来,有了一种自如的感觉。后来看《稻禾》的时候这种感受更为强烈,觉得林怀民越来越放松了。见过两次他带团谢幕, 林怀民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精瘦,优雅而利落,谢幕两次就结束,丝毫不留恋。人生至此,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