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的爱情》第三章
对于“大哥”,F总是讳莫如深,绝口不谈他们如何认识,中间又经历过些什么。
非要说的话,无非是你带着年轻气盛的斗志向前走,还没有摆脱头脑深处的幼稚时;你会觉得前方有一个领路人,而那个人一定能领你走到光明之地——无论他是大哥、拳王、狗蛋,还是谁——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多么可爱的想法。
多年后,F认为,所有人都是“假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包括F本人。
但一个经过考验的自我,才能百炼成钢。如果一个人从不曾“假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他永远不可能真正知道。
“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葱葱总结道,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古灵精怪的浅笑。
F记得她第一次给大哥赚了一千块钱,大哥高兴得说“xx(F的小名)给我赚钱喽”,那种笑呵呵的样子。甚至能感觉出几分慈意。
“大哥真的喜欢过你吗?”葱葱问。
“至少喜欢过我的身体。”这是真的。F那阵儿拥有一个非常好看的身体。除了鹭鸶般的腿之外,柔和舒展的双臂线条,微弱但依然能看出存在感的腰身曲线,一个活泼的发髻圆圆的挂在枕骨上方——不是“喜宝”那种类型的美人,甚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美人”——更像一个小孩子,在蹿个子的过程中,突然长到了最美最平衡的那个点,全身不能有一处改动。那不是女性力量的展示,而更像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也许,诸君可以看看日本摄影师筱山纪信的作品。他经常用镜头记录那种状态的女性——那不是成熟的玫瑰,而是无所谓的月季。花心的玫红中夹杂了大量的鹅黄色,还没想好如何对世界喊出第一句话。
F依然忍住没跟葱葱提起,可能也喜欢过自己别的。
脑袋灵光。能赚钱。
F后来仍旧为大哥赚了一点钱,并且耐心的接待来访的客人——尽管她渐渐感到了压力。与其说她是“主动接待”,不如说是“被推着往前走的铁皮人”——都读过《奥兹的魔法帝国》吗:就像那里面的铁皮人,心被拿走了。太阳一晒铁皮就烫,却不知道自己疼痛。
“对大哥来说,我也是来访者,他能利用其他人,就能利用我。”
多年之后这个想法才像一阵清风刮过F偶尔灼热的大脑。
她也和大哥对峙过,当大哥做得太过分时,她捍卫客人们,也捍卫自己,她盯着大哥的眼睛大声说话,全然罔顾一个事实——她也可以离开的。她并不是天然属于这里。
她洗衣、做饭,和乡民寒暄,就像她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某个小媳妇。但过于标准的普通话总是让她暴露自己。另外,她也不会杀鱼,想到要把一条鱼摔晕,握在手里,刀尖渗入血肉,随后开膛破肚,她就想哭。
F说不清楚她真正对大哥失望是在哪一瞬间。是大哥过于暴戾的脾气?是大哥讨好那些城里来的编辑,却忽视、打击那些真正留在他身边的人?F仍然不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大哥,可他的确是。
一桩桩小事,如同许多许多个凌晨的噩梦互相叠加,梦境的影子融化到了一起,渗透进了现实,彻底改变了大哥的习性。
“小妞给我赚钱喽。”笑呵呵的。
“谁是你的小妞啊!”
葱葱什么也没说。葱葱敬佩F。就算在描述这些非常压抑的往事时,F的语气也异常平静,翠玉的两朵小耳环在她的肩线附近一闪一闪。
和大哥分手,居然像一场离婚似的,颇为可笑。幸好F非常有隐私意识:很少有人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她和大哥撕裂的爱恨情愁(或者没有爱恨,只有情愁而已)。她清算账目(大哥说自己已经还清了欠F的钱),寄回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拿走围巾和旧照片,销毁自己在那栋房子的遗迹。
竟好像要去浪迹天涯似的。F在脑袋里讥讽着自己。
她在宿舍躺了两天。之后开始天天去图书馆看书,积极准备论文。
有时她对着书本两个页面一下午,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有时她煮了一碗红豆饭给自己,吃着吃着饭就变得咸涩。
但她得耐心对待自己不是吗?比对那些客人还要耐心。
她有时会想起那些乡下的星星,那么高渺,遥远;那么一丝不苟的在天际行出自己的轨迹。
“有一天,我会更接近它们。”
论文最终通过了。老师们没说什么,只是感到这篇跨领域的论文,高深得可怕。(“这学生也太认真了些。论文嘛,随便写写,格式正确就行了。”他们暗暗想。)
其中一位答辩教授,对着讲台后面的F道,我看你前两段就知道你是抄袭的。I know it,for sure。
F暴怒的瞪着他,不相信有人会如此傲慢。
这种愤怒,F以后还会经历很多次。
我们以后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