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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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好奇,谋杀,这一最不可原谅的罪恶,为什么吸引我们这样乐此不疲地将其文学化乃至娱乐化。在凭借一个指纹就可以找出罪犯的今天,为什么我们依然爱看比利时侦探波洛戴着他的夹鼻眼镜,端详嫌疑人的表情?为什么在已经熟知阿加莎“乡村别墅派”的风格、“密闭空间犯案”模式和“开会式”破案套路后,我们依然对她笔下的谋杀欲罢不能?
答案被解释为人性。人人都有谋杀的欲望。经常能听说人们喜欢东野圭吾的原因是他故事中显露的人性,我向来避免这种书评人式的阅读,我就是喜欢小说家虚拟的那个世界里的故事,小说家说一不二地让自己笔下的“石神”“汤川学”发生了三次对话,所有看似必然的情节,都不过是小说家斩钉截铁地说一不二。小说家总会利用小说的机杼去操控读者,拒绝赋予读者比自己更高的智慧。推理小说是一场虚拟游戏,小说家永远是罪犯的同谋,他会不断将读者引向死胡同。而我就喜欢小说家说一不二。
于是,我们该怎么让这个自愿为了宿舍里其他人选择假死,以使其他人可以保研的人,成功地骗过赶到学校的警察、医院中可能进行抢救或尸检的医生,其实尸检的可能性不大,炳晨告诉我,如果家属不同意,是不能开膛破肚的验明尸体的,或许家长这一关也比大家预想的 要难,我的孩子为什么要为了潜在的利益选择假死、然后换一个身份在世界上活着,以后怎么找工作就业,怎么找对象,万一成了黑户怎么办,家长的问题可能比这些还复杂。而且一定不是这个假死者自己的注意,还需要一些元素,另外五个人没有一个人不是受益者,五个人必须都需要贡献一份辛苦,才能获得保研的好处,我需要尽力让他们圆满。
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平时老周肯定睡了,老樊也等着关灯了。我们像“你听说过这么一个案子吗”那样说着一个竭力圆满的故事,但所有细节的补充都在证明我们不是精明的谋杀犯,谋杀犯怎么吃饭,谋杀犯有女朋友吗,我们都不知道。太可惜了,就像我们不清楚古龙小说中陆小凤吃不吃早饭,回想起来,这些阅读中的困惑,让我好奇一个心细如发的小说家会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崩溃。
其实那六个人就像我们宿舍里五个人这样,或者像所有尝试宿舍夜谈讲讲故事的同学一样,所有故事肯定都有自己的影子,将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放入故事的前因后果,我想起那六个为了保研犯下事的人,却总是勾勒不出具体的每一个人。我有点害怕说出在我的脑海中,谁,就像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假死的同学的原型,所以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让那个模糊的脸孔变清晰,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再去虚构一个或者虚构六个名字,六个作案的学生不过是六个背景不同、经历不同、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不同的六个舍友而已,太简单了,如果东野圭吾告诉你石神不是数学老师而是物理老师,你会不会好奇,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好奇石神是个数学老师,别太依赖小说家。
六个人中一个人选择去假死,而另外五个人获益保研,哪有这样的好事,那个人为什么假死,想必既是为了眼前的压力,也是为了将来的压力,我不想出现那种靠弱智成为倒霉蛋,然后成为牺牲品的悬疑推理小说人物,没有必要为了展示现实的残酷,而夸大一个人的普通,就是很普通,但如果把普通作为一个人的特点,便会适得其反,“这个人为什么这么普通的死了”,我不想出现这样的问题。而所有人物机关算尽又是小说家常常用的一招,阿加莎就总是将自己的所有人物写得过于精明,造成一种“啊,你看,原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感觉。但从传播学的角度,一个出现在电视节目中的人无论主持人怎么介绍他普通,我们都不会认为他真的那么普通。
眼下,他被校园贷追债,其实至今校园贷或者裸贷,一直存在于我看到的新闻中,还没有哪个现实中的朋友傻到惹一身麻烦,但把自己后半辈子豁出去了,宁可换一个身份活在世界上,只能是杀身之祸才能使这个未来可能是“黑户”的同学,有重生之感,如此的妥帖。
未来,必须有金钱的承诺,但最关键的是,还有身份的承诺。其他五个人必须保证帮助假死者获得新的身份。炳晨提议,在人口普查年,“黑户”或那些被拐卖的人重新上户口是比较容易的。突然我们打通了重要的关卡,浩然百度之后发现,人口普查十年一次,而下一次是2020年,正好是我们大三那一年,而正好是大三申请保研,如此的妥帖。
其实我已经恍然间坐上了那辆从济南火车站开往学校的出租车,窗户开到底,阳光照在脸上,风温柔的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具体的景物,还有手里的手机,随时准备接受崩溃。我的解释故意重复而避重就轻,看起来一套一套,但好像还是只能隐约意会,其实对于那天的夜谈来说,我们也只能意会这六个人的意思,谁也不能说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最后可能死了三个人,或者两个人,这也只是我为了拖延自己想象中崩溃的那一刻,做的猜测。
我没有必要强行把故事嵌套在一个既定的“崩溃”的主题上,但每一个畅所欲言集结而成的故事都由回到现实的“崩溃”而结束,大家各自睡去,但会不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呢,坐在出租车上我想,万一我把手机扔下去了呢;躺在床上,看着如夜空一般漆黑的天花板,万一我想杀人呢。
(待续 还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