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人生影响极大的一位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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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朋友的亲人去世,我又想起了我奶奶。这是我三年前在奶奶去世的时候写的文章。奶奶离开我三年了,想到她,心里总是温暖。
圣诞的时候,我和爸妈依老规矩回到乡下老家看奶奶。
今年爸爸要加班,我们不能陪奶奶过年,所以就想趁着圣诞提前回去看她。过去多年,我和爸妈总是以这样一年一两次、一次两三天的频率,回乡下老家看奶奶。
每次回家,奶奶都会很激动地拄着拐杖在门口等,拖住我的手,说幺儿吃饭了没,饿不饿,冷不冷。
听说我们呆一两天就要走,奶奶脸上浮现出的总是失落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待到我们走的那天,奶奶会把我们送到村口,看着我们上车。然后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那里,很久都不会走,直到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晚上爸爸去别人家串门了,我和奶奶在屋里边烤火边看电视。只是看而已,她听不到也听不懂。我手中翻着龙应台的《目送》,然后听到奶奶自言自语地说,我也就活到看着你谈朋友了,只看一眼就好。人老了活着没什么意思。
我一下呆了,半天没答上话来。奶奶盯着电视屏幕,脸上是安详。
奶奶今年八十九,也算是高寿了。我爸爸很小的时候爷爷便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拉扯大了四五个孩子。她的耳朵一直不好,前几年戴了助听器,但对她说话还是需要很大声。来探望她的人都得大声嚷嚷才能让她听见,跟吵架似的。
她的回答却仍经常闹出牛头不对马嘴的笑话。
这几年,奶奶的眼睛和其他器官也开始慢慢退化。听爸爸说,我在美国的几年没怎么回家,爸爸就把我在那边上学和旅游的照片洗出来带回去给奶奶看,奶奶看着看着忽然哭了起来,她说老了不中用,连孙子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我六年级那年奶奶来重庆做手术,只一个星期,拆线第二天就坚持要回去。她说白天没人陪她,街上人说话她都听不懂,闻不惯空调的气味,坐电梯头晕。爸妈计划的想带她逛街吃饭去磁器口去三峡博物馆,一样也没来得及实行。
小学和初中的寒暑假是我印象最深的,每年至少两次,每次至少一个月,回到老家陪奶奶,也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块儿疯玩。我老家所在的村子不大,村头的小吃店,村后的寺庙、河坝、竹林,全都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
有一次刚回老家,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叫来了小伙伴们,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玩老鹰捉小鸡,后来越来越多人加入,大概有二三十个小朋友疯了一般的叫着笑着,奶奶在旁边一边叫我快去吃饭,一边无奈的摇头笑着,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感。
后来上了高中,回老家的次数逐渐变少,一般也就是春节回家呆上一周。再后来上了大学,到出国念研究生,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年一次到两年一次,从一次七天到一次三天都嫌多,没有网络的农村对于我这种城市人来说实在是无事可做。
村里曾经的小伙伴也都渐渐离开,有的出城上大学,大部分去了别的省市打工,还有的已经结婚生子。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期间病重过一次,后来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加上心脏衰竭,路走远了会累,渐渐的只能在家附近几百米内活动,住在镇里的姑姑便搬回了农村全心照顾她。
从小到大一有人来做客,奶奶就会拿出家里所有的糖请人吃。以往还算行,在这个年代还有谁稀罕那些糖?可是不管人家怎么推辞,她一定坚持要人家吃,很有点落魄地主般的可笑。
在她看来别人说不吃不是真的不想吃,而是在“讲理”(四川方言客气的意思)。
回老家的时间短,奶奶特别在乎我们吃好睡好,因为自己没办法下厨,只能不停地催促姑姑给我们做饭。其实每次回去,总是吃得特别多,但奶奶一刻也停不了地担心我们没吃饱,不停从屋里翻箱倒柜地找食物出来给我们吃。有时候实在吃不下,她也不生气,慢吞吞地说,奶奶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就当是接受奶奶一个人情吧。

记得上次回老家,快傍晚的时候我和爸妈坐在屋里看电视,奶奶独自一人走到门外,用尽力气却又只能发出有限的声音,在叫着姑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无助。爸爸赶紧出去,告诉她姑姑上山砍猪草了很快回来,奶奶说,她不回来没人给你们做饭,你们多饿啊。我说我们等一会儿不要紧,饿不着,奶奶不答应,非要出门去找姑姑,拦了很久才拦住。
从有记忆开始奶奶就是信奉天主教,饭前睡前会祈祷,简陋的屋子里也挂满了圣母像。具体她是怎么在这闭塞的农村变成天主教徒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村子里偶尔也能碰到来传教的人,估计奶奶也是被传者之一吧。
这次赶着圣诞回来,奶奶说起镇里的天主教堂,每年圣诞会有活动,神父和修女们还有教友们都会来,还会给教友们发圣餐和圣水,她说她现在身体不行了,很多年都没有去了。
我们开车载上奶奶去教堂。镇里的天主教堂不算豪华,圣诞宴的形式也和我在国外看到的太不一样,加了很多本土化的元素进去,比如歌舞、表演、小品,看得我哭笑不得,只能给中国特色点赞。奶奶却很开心,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光采。修女和许多教友也纷纷来给奶奶聊天,说很久没有看到她来了。
回来的路上,奶奶在车里把圣餐(其实就是一小块面包)分给我们,并嘱咐我一定要吃掉。奶奶不停说着,圣母会保佑我们,会保佑每一个人,尤其是穷人,她是最好心最善良的,善良的人死后会上天堂。
奶奶就是这样善良朴实的人。

我低头继续翻书。
龙应台写,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抬头看看奶奶,她穿着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棉袄,深蓝的围裙与白色的袖套。那双曾经劳碌不堪,而今灯尽油枯的手上布满了黑斑,手背上的皮抓起来一大把,是一层极薄的人皮,布满皱纹。
我说奶奶,你至少会活到我生孩子!
她凑近过来:你说什么?
我顿了顿,很大声地说,奶奶,去重庆过年吧。
她笑了,我怕坐车呀。
她又说,在重庆的时候,人家看见我就喊,xx的奶奶又来啦。大家都说我把你带得好诶。
说着说着,奶奶像孩子一样笑了。
孩子在的地方,就是家。
可是,这个家,会怎样呢?
我们走的那天奶奶心脏不舒服,(据姑姑说近些日子她每天心脏都会不舒服),强撑着起床陪我们吃完了早饭,然后说,奶奶不中用,实在是走不动,没办法送你们了。
这是唯一一次奶奶没有送我们到村口,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几天后早上醒来,打开手机看到妈妈的微信:“奶奶去世了,今天早上五点走的。走的时候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你奶奶平时真是与人为善,听你姑姑说村里从来没有人去世时候有这么多的花圈送来。”
愣了一会儿,消息来得太突然,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片段画面,嗡嗡作响。
再也没有人嘘寒问暖关心我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够,有没有睡好。再也没有那个目送着我们逐渐离去消失的背影。而我给奶奶的承诺,最终也没能实现。
新年来了又走,我们会越来越多接受生命里面的无可奈何。好在,在我们也变成晚辈的无可奈何以前,至少离开的人给予你的爱,教诲,期盼和希冀,会让他们以另外一种形式陪伴你生活,带你迈过脚下的沟壑,支撑着你不倒下。
死不是生的对立面,它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我们从未和过去告别,一年又一年的过去,都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