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备忘录
开学第二周。每天和几个朋友们朝夕相处。早上醒来开始看《战争与和平》到下午三点,出于好奇点开了电子书的进度条却发现自己仍无比泄气地停留在开头,真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小说。
下午和Emily一起参加了哲学社的city tour。在约定的教学楼前,一个穿着大概可以追溯到21世纪初爷爷辈们常穿的灰色棉衣的约莫60岁上下的教授出现在我们附近,头发卷曲花白,中间秃顶周围一圈依然茂密,带着银色圆框眼镜,一脸和善。虽然不想对知识分子有刻板印象,但是一看到他,就知道他就是哲学社FB主页上说的会带着我们city tour的那位哲学教授了。不仅穿衣风格,他略不清晰的口音以及说英语前大喘气的腔调,也和前一天给我们做讲座的哲学教授如出一辙。我向来对教授们持有莫大的尊敬,前一天的那位教授穿一身天蓝西装,不用Powerpoint,在讲台前畅谈认识论的场景一直让我难以忘记,他偶尔的一抬头,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智慧”两个字,说话前会先大吸一口气,嗓音颤抖,让人在认真听讲的同时充满担忧。
算上今天,我已经参加过两次city tour了,第一次是由当地人组织的,他们大都不以此为生,tour结束后如果游客满意,可以凭心意给5镑左右的费用。那天风很大,那位60岁左右的老先生带我们看了圣吉尔斯大教堂,格雷菲尔斯墓地,爱丁堡政府,还有大卫休谟雕像等等。从他的口中,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鬼城爱丁堡,中世纪的苏格兰有恐怖的地牢,各种绞刑和断头台,很多当地的咖啡店和酒吧也都已这些绞刑故事的主人公命名,充满历史感。
后来有一天晚上在马修家吃完饭,我们在去pub的路上再次潜入了那个墓地,晚上没有一点灯光,Yangbo向我们讲述了很多墓碑的来历,带我们看了集中营,后来我们一不小心踩上了一位知名诗人的墓碑,这让我非常抱歉。有两个喝醉的女孩一路听我们讲解,不久却消失不见了,这给我们的墓地之旅增添了不少气氛。今天的city tour主要从哲学的角度讲述了大卫休谟亚当斯密那一代人的故事,原来爱丁堡哲学社已经有超过100年历史了,而苏格兰启蒙运动时期的种种学术club也体现了这座城市延续百年的学术传统。
晚上我和Emily逛完街从新城向着地势高的皇家一英里走路回家,回头一望,可以俯瞰王子街的点点灯光。古老的中世纪建筑配上现代的城市灯光,远远地能看到H&M的红色字样。这让我想起似乎我看过的每个城市的夜景都逃脱不了红色的H&M,至少纽约也是这样。一百年前的人们走过和居住的街道,我们穿着现代的衣服在此书写着历史,总给人一种穿越了时空的错觉。对于每天生活在旧城的我们来说,放眼望去全是中世纪的古老建筑,在海拔只有100米的卡尔顿山,就足以俯视全城,一直看到东边的大海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拉小提琴的流浪者,悠扬的琴声配上新旧交织的新城俯瞰图,让人分不清虚拟和现实。艾米丽掏出包里的全部零钱给他,她说因为她不希望琴声停止,希望那不多的八十便士能够给他鼓励或者感谢,让这片美丽的图景一直拥有配乐。这让我想起了去年冬天我和邹琦珺的故事。
那天刚期末考试完,我们一起去看了无问西东,进电影院的时候还只是寒冷,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外面却一片雪白,像是天地送来的问候。当时已经12点钟,我们准备去喝酒,天气很冷,一楼大厅坐着一个拉手风琴的老爷爷,我们给了他钱,希望他快点回家。夏天的时候我们从海南回来,再次去了和那天一样的奶茶店,烤串店,又同样看完青春片12点钟准备去喝酒,我们又遇到了同一个拉手风琴的老爷爷。从冬装换到夏装,同样的场景和情节,同样的手风琴声,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冬日结束的温暖喜悦。临毕业前的一天晚上,我和邹琦珺在台阶上聊天到天亮,那是另一件让我可以一直记着她的事情。
我很爱我的大学室友们,尽管四年来我们没有过吃饭逛街类似的活动,大家之间早已是亲姐妹一样的感情。拍毕业照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唱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北京东路的日子,那天又是很冷,我们一起快步走回宿舍,从没想过那是最后一次聚会了。
还有我见徐祎璘的那天,从某种意义上很有标志性。前一天晚上我留宿在了雨晴宿舍,那是我交换生期间的好朋友,然后中午12点钟我坐上出租车告别了雨晴,和徐祎璘见了面,这是我留学生涯认识的第一位同学,也是我在这里一直以来的好姐妹,可以互相依靠的存在。和这位留学生活的第一个朋友吃了饭我匆忙回宿舍,正赶上邹琦珺推着行李箱准备离开,我急急忙忙换下碎花衣服,换上更适合拍照的白T恤,然后和她们拍下了大学四年一来唯一的寝室合影。然后邹琦珺就成为了我们宿舍第一个正式离开的人。
那是新旧交织的一天,我认识了第一个留学生活的新朋友,她把我拉进了七八个爱丁堡相关的微信群,又告别了学生生涯的第一个老朋友,留下了意义非凡的第一张寝室合影。或许从那天以后,我的新生活就逐渐开始了。
人生到了某个阶段,总想把发生过的很多事情都连带着细节认真记录下来,因为妈妈总交待我老了会遗忘,我对此深信不疑。有时候我也不懂回忆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让我们沉浸其中痛惜时间一去不复返的负担,还是让我们产生错乱情绪分不清理想现实的可怕毒药。我从没读过自己中学小学的日记,我害怕把自己带回过去,总觉得回忆是一种浪费时间。如果我不曾记录,没有照片,又有谁能证明这些事情真正发生过,或许它们只存在在记忆里,又或许只是我们大脑乱编出来的故事线,因为发生过就意味着消失,等同着没有,emptyness。如果我不是伟人,也不是小说家,那些日记,还有所谓回忆,到底有什么用呢?
虽然对回忆充满茫然,我还是要继续我的记录。另外一些发生过的事情还有这些。
比如每一两天晚上我们几个朋友都会一起吃饭,然后在Emily那里喝酒聊天听音乐,我有时候会把我的吉他拿下来给马修,大家一起唱Oasis的wonderwall,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还有Dont stop believing,这是我们最爱的三首歌,其他必唱的还有梦龙,绿日,Edsheeran,枪花,Of mountains and man, Hey soul sister等等。但是弹到最喜欢的歌时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偷偷录像,用Devin的话说就像大学或者高中时光又重新回来了。
Emily说人过 了22岁,一直到30岁之间,感觉年龄之间都没什么差别了,而我们除了马修全部都已经过了22岁那条线,大家都开玩笑说11月的时候要为他好好庆生,祝贺他长大成人。我们从不同的远方赶来,每天共享曾经和现在的喜怒哀乐,我经常能从马修的歌声中感受到他的思念。不知是因为伊兰和婉月的缘故,还是因为中意文化确有相似之处,我对意大利人和意大利口音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在urban outfitter的收银台,我看到了很像Ilaria的姑娘,目光真挚,鼻梁单薄高挺,尖尖的小鼻头,用力地说着英语。不怎么笑,但是一笑起来就如阳光洒下,连皱着眉的表情都让我想起曾经的朋友生气地说“有病”的场景,真诚且可爱。
有一天大家都很忙,10点半才有时间见面,买了零食和酒在草坪旁的长椅上坐着聊天,天气很冷,下着小雨,我们并排坐在一起看着有校园两倍大的草坪,远处的城市灯光,感受着泥土的清香和城市的寂静。马修问起你们可曾在这里看到过满天星星,还是说这里的天空永远是紫红色,被城市的灯光所隐藏?尽管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月,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天空,夏天这里10点以后天才黑,而冬天也还在到来途中。我不记得Emily回答了什么,但后来我们相约去亚瑟王座看日落。
那天Banu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只好把围巾裹在头上保暖,马修却笑她说现在是个真正的土耳其女孩了。在这边开玩笑总是很轻易让英国人觉得offensive或者rude,但是马修开玩笑的方式和我在中国的好朋友一模一样,让我没有一点文化距离感。有一次我们还录了他学英国人讲话的视频,最经典的是那句That's offensive。Yangbo纠正他说应该是That is offensive。因为Posh peoole dont abbreviate。:)幸好我们的两个朋友Banu和Emily都非常可爱,大家一起开玩笑也都没有生气。
那天晚上我们在雨中坐着聊天,Emily是一个对上帝星座和各种灵异事件忠实信仰的人,马修学习AI,所以相信科学,而我则把她所说的一切归结为潜意识的力量。我们瑟瑟地在长椅上坐着,Emily问我们如果我们真的能永远活下去呢,甚至说连自己都结束不了自己的生命,你们会开心吗?马修说那这样的话也就证明真的没有上帝了吧,他不是要帮我们赎罪去天堂来着吗?我说我时常在想如果佛或者上帝真的存在,那我们死后到了天堂或者佛国,不也是一种永生吗?我们会在天堂或者佛国干什么呢?没有人间的娱乐,如果朋友家人也都不在一起,那岂不是很无聊?还是我们每天奉行戒律吃斋念经?而且永远没有尽头的这样生活下去?别说永生了,就算有了天堂,我们打算每天在天堂做什么呢?
那天之后在哲学社讨论小组上,我们讨论完规定的技术的伦理道德相关话题,说起了长生不老药,我提出了同样的问题,一个男生说无论怎样他都情愿永生,后来他们再说什么我没有再参与,只觉得这是一个无比恐怖的话题,还是忘掉一切享受现世安稳的好。
晚上Emily问起我的家人,从QQ空间找照片的时候我无意间翻到了高中同学唱《老男孩》的视频,我告诉她这是我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为了供大家解压,每次文言文听写错误的人都要给大家唱歌,我也唱过《董小姐》和《关忆北》,那时候我们在不上课的日子里偶尔还会自己偷偷打开教室的音响唱歌玩。
然后我想到现在的我们,又想到那些喜爱记录往事的知名作家。同样琐碎的经历,小说家们喜欢记录,大家们喜欢发朋友圈写流水账,我也不例外,而我们大家通常不被欣赏,小说家们生活的点滴却被当作经典来品读。又或者几千年后考古发现,如果我写过的东西有幸存留,不管我曾经多么普通,大概也会被当作珍贵史料吧。所以我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
有时候我觉得在这里的生活,只要不是自己在宿舍玩手机和睡觉,都是对自己能力的锻炼,都没有在浪费时间。我很喜欢这种全新的生活,就像是坐着五月花号前往新大陆的英国人,区别是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这里的生活也完全没有让我失望。留学真是一段奇妙的经历,愿我能为自己的生活带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