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算命的女人(三十六)

这天清晨,瘸子起了大早。夏天热着热着,也就到了头儿。虽说天气还没有转凉的迹象,可是村里人家已经开始为严寒的冬季做起了准备。往年,这添购东西的活计都是莲秀来做的。瘸子只是在农闲的时候,才跟着一起到集市上转转。不过砍价这样的技术活,他嘴笨,插不上话。只是卖卖力气,提些重物还可以。
但是今年不同了,莲秀病了。身子骨虚弱得很,尤其是这几日,躺在床上,翻个身,也能累出一脑门儿的汗来。本来瘸子不想出来的,可是这眼瞅着到了赶集的日子,家里实在该添置些衣物了。莲秀也在一边催着,忍痛,咬着牙把他赶了出来。
“咱们就这样了,可是娃不行啊。去年的衣服小了,不买,让娃穿啥”
提到大军,瘸子沉默了。是啊,自己穿点儿旧的,吃点儿差的没啥,可娃还小呢。这些年,孩子也没享啥福,日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这娘还病了。他犹豫着,为暖瓶里蓄满了开水,又从隔壁喊来了香杏,这才出了门。
这边,瘸子一个人在集市上逛着,家里,香杏和莲秀也在絮叨着。
“俺撑不了多久了”,躺在床上,莲秀从香杏手里,接过了一杯水。刚端起来,又开始了一阵剧烈地咳嗽。无奈,她只是轻轻地把那水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有气无力地说着。
“哎,你说你这命咋这么苦哩”,香杏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难受得很。
“都走到这一步了,说啥也没用了,你把那算命的家伙给俺拿出来”
“咋,还要算一下啊”,香杏嘴上说着,却还是站了起来,从那木柜里,把红布包着的铜钱取了出来。
“再算一下吧,以后可能没啥机会了”,莲秀念叨了一句,轻轻地把铜钱捻起,放在床上。又把那红线捋直了,放在一边。
“这是算啥哩”,香杏看着她颤抖着把三枚铜钱抛起来,忍不住问道。
“还能算啥哩,算算自己这命呗”,莲秀瞅着那掉落在床上的铜钱,认真地在红线上笔对着。“三个阴面,是大凶哩”,她嘀咕了一句。
“嗨,这给自己算命,不准的”,香杏听了她的话,怕她想不开,急忙宽慰着。
“都这会儿了,算出啥来,俺也都能接受了”,莲秀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其实啊,俺觉得俺这命不错哩”
“是哩”,香杏点着头,笑了。虽然她觉得莲秀的命实在凄苦了些,不过既然她觉得好,那自然也无法反驳。
两个人又唠叨了一会儿,等着瘸子回了家,她便离开了。商量着,等忙完家里的琐事再过来,可没想到,这天夜里,莲秀便离开了。
夜,静得可怕。下午的时候,莲秀还在念叨着,等身体好些,要趁着天凉出去走走。可一顿晚饭的工夫,人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躺在床上,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瘸子看见这状况,便知道不好,急忙要冲出去找医生。可是刚迈开步子,衣角却被莲秀拉住了。
“没用了”,她仿佛使尽了所有的力气,让这几个字从齿缝间蹦了出来。
“可......”,瘸子有些不忍,想再搏一次。可转过头,看见莲秀轻轻地摇了摇头,心还是软了下来。那一刻,他知道,她还是要走了。
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莲秀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攥着瘸子的手,强睁着双眼,望着他。结婚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这么久得看着,好像刚认识一样。瘸子也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很漫长,又很短暂。
那手掌滑落的时候,瘸子甚至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指间,有几分湿润。低下头,才发现,那缝隙里,坠落了几颗泪珠。她走了,这一段日子,他无数次得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可是这一刻,还是悲伤得无所适从。这样的感觉,像极了母亲走的时候。
送别,永远都不值得珍惜。真正能让人落泪的,恐怕是心里已经有了清晰的念头,这个人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
夜,像一方巨大的黑色幕布,罩在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