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权力的朋友

争辩贾充本人是曹魏的忠臣还是蟊贼,其实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儒家道德标准的视角下,是不可能接近三国末期这段历史走向的本质。随着曹睿的死,曹魏政权的权威迅速衰弱。这是曹魏政权,“君主大权独揽“的模式造成的历史偶然。
从正面看,如果不是曹睿的短命,司马氏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曹爽不会专权,高平陵也没有政变,士族也不会离心。这套体系还是可以运转下去的。
从反面看,曹魏的运作模式风险太高,即使曹睿不短命,也难保后继之人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再退一步,即使皇帝都不短命,但对权力认识不足,所作所为如曹爽一般,排斥大家士族,政权也很难稳固。
大权独揽,甚至连皇族都严加防范,这是秦汉以来,皇帝政治的内在需求。随着皇权的加固,皇权和如日中天的士族之间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他们之间即合作又冲突,在曹爽主政期间,由于曹爽本人的知识水平,在很多策略问题上犯了错误,在权力的核心,疏远了世家大族。而这些也仅仅是矛盾的激化,曹爽主政期间,皇权和士族之间的对立冲突,也仅仅是历史大势里面的一个小浪花。这种局势并不能完全归罪于曹爽个人,这是历史的偶然。而反过来看,在士族和皇权都崛起的过程中,这种冲突,又是很必然的。
相同的,高平陵的政变,和之后司马懿父子三人的经营,并没有消灭这一矛盾,只是暂时缓和了这一矛盾,迎合了人(世家大族)心。值得一提的是,司马氏建立的西晋,最后也毁于这个矛盾的激化。
司马懿在取得大权之后,没有任用私人,也没有急于铲除异己,而是任用了大批的世家大族的豪俊,进入权力核心。比如任命德高望重的王凌为司空,太尉。就是为了拉拢这些大族的势力,与他共同执政。王凌自认为能力,才干,家室都居于司马之上,举兵造反,事泄被诛。虽然王凌并不甘心服从司马懿的政治权威,但是他的反叛并没有多少号召力,士族刚摆脱了曹爽,对司马懿的新政充满好感和认同,没有人愿意追随王凌,他的儿子王广说的最为直接:
”每当要干一番大事业,应该以人情世态为本。曹爽因骄奢淫佚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何晏虚浮而不能治国,丁谧、毕轨、桓范、邓等人虽有较高的声望,但都一心追逐名利。再加上变易国家的典章制度,多次更改政策法令,他们心里想的虽然十分高远但却不切合实际民情,百姓习惯于旧制,没有人顺从他们。所以他们虽有倾动四海的势力、威震天下的声名,而一旦同日被杀之后,手下名士就散去大半,百姓们照旧安定,没有谁为他们而悲哀,这都是失去民心的缘故。如今司马懿的本心虽难以测量,事情也不可预料,但是他却能提拔贤能,广泛树立超过自己的人才,遵循先朝的政策法令,符合众人心里的愿望。造成曹爽恶名声的那些事情,他都必定加以改正。终日兢兢业业,以安抚百姓为先务,而且他们父子兄弟都掌握着兵权,是不容易被推翻的。”
抛开士族与皇权的背景,来讨论如贾充等人的忠奸,恰恰是不道德的。从来没有,也不会存在儒家想象的对君主这个名分,绝对无条件的忠诚,即使是在身份社会最为强大之时。
曹魏的权威随着年幼的皇帝和强臣的崛起,逐渐衰落,司马氏则日渐成长。包括贾充在内的大族,对司马氏权威的认同也在加强。所谓,得道多助。作为有较大影响力的士族,反映在贾充身上,就是司马家族对贾充无所不至的拉拢和荣宠,而贾充的“助“,也是颇为耐人寻味的。
贾充一生是比较传奇的,在司马家族的三个非常重要的节点上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
第一个关键节点是,司马师征讨毋丘俭,死在军中的时候。代替司马师掌握大军的人,正是贾充。在这个瞬间,贾充的态度是可以极大影响之后的政局走向的。而他选择了司马昭。
第二个关键节点是,魏帝曹髦,不堪做傀儡,亲自披挂率领御林军去杀司马昭。而这时,闻讯领一千人前来的,也是贾充。如果此时,贾充以他个人的名望顺从皇帝,出其不意包围司马府,杀了司马昭,后面的政局也会转向,然而他又选择了司马昭。
第三个关键节点是,司马昭决定继承人选的时候,曾经特地征求贾充的意见。当时,司马昭很可能是希望小儿子司马攸继位的。司马攸,聪明可爱,很小就成才了,在大臣中也很有名望,在名义上又是司马师的儿子(司马师无子,过继给司马师),无论资质,声望还是宠爱,都是超过司马炎的。这一点,贾充很清楚。另外,司马昭任何人的意见都不征求,唯独来问贾充,除了和贾充的关系很亲近,数次拥立,实在是自己人之外。还有一层意思,贾充当时是司马攸的岳丈(与司马炎还不是亲家),司马昭很可能指望贾充挑这个头,用他的名望做背书,成为立司马攸的后盾。但是,贾充的回答很耐人寻味,他没有像后来的分析家那样,觉得立司马炎是因为嫡长子的问题(有这个错觉多半是因为明朝僵化掉的政治印象),而是强调司马炎性格温和,应该立为世子。于是,司马炎的世子,就这样确定下来。司马昭在临死的时候,拉着司马炎的手跟他说,“了解你的人是贾充啊!“
从关键的这三件事上,能够看出,贾充得到的荣宠和恩遇都不是凭空而来的。但这些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贾充的态度。在司马师死的时候,正是司马氏最虚弱的时候,他没有反戈一击,彻底消灭司马氏,像消灭历史上许多乱贼一样。在曹髦以皇帝的肉身与司马昭死磕的时候,他终止了这种愚蠢的闹剧,不惜背上弑君的骂名,这是需要政治勇气的。而在司马炎继位的问题上,他抛弃了自己的女婿,选择了温和的司马炎,而司马昭马上就心领神会了贾充的意思,可谓有政治默契。
那这个默契是什么呢?
这个默契其实贯穿这三件事的始终,而且,王凌的儿子王广也说了这层意思。之所以这样做,是适应了当时的人(世家大族)心。作为士族,贾充和他的阶层不希望动乱,希望政治稳定,而司马家一直充当的就是这样的角色,这也是后来,世家大族拥立司马家的基础。所谓“国家社稷之重,远胜一姓君主。”
当然,贾充对司马家的忠诚和信赖,也是逐渐加强的,这个偶然因素是有的。希望士族联合,按规矩执政的理想,却是从头至尾,没有变过。即使背上弑君的骂名,即使皇帝曹髦要用皇权来对赌这种稳定,哪怕对不起自己的女婿,贾充也不愿背弃这样的信念。他要保护的,哪里仅仅是司马昭,也是整个政局的稳定。可以说,这在当时的士族心里,是有一种共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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