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乡
头一天晚上她噩梦发的厉害,在梦里对一个女人跪地求饶,求她痛下狠手,快快让这噩梦醒来。求饶之下果然醒了,她尖叫起来,但又睡回去,睡回去女人不见了,她知道她总是要来的,在教室笔筒里摸到了两把刀。瑞士军刀,和她从前买红酒送的那把开瓶器一样,不锈钢和木纹。她抽出一把攥在手里,再来一把也不会更有用,然后排队在人群里,所有人都在叫嚷着刚出的考试成绩和作弊通报,她在等着那个女人来大开杀戒。那人大开杀戒时,总会朝向她的方向,她只能拿着这把小刀扛住,即使反击也不能致命。
这个梦的开头和结尾又是那里,她的梦乡,那个庄园、村庄、度假村,或许西北角有祭坛或者寺庙或者石头建筑,曾经有人带着她在石头缝隙的密室里窥望过周围,她也曾向那栋建筑的后山小路走去,有葱郁绿林和亭台楼阁,翻过山区是墓园和另一间神庙。
开头她兴致勃勃,要在一众师哥的资金支持下将此处开发成世外桃源,她指着那条小路说,这儿有极好的trekking trail。忘了是否有人回应了。她对这个语境并不算是很熟悉,但必须强打精神,装作很了解这门生意,一方面要把此处美景打包售卖,另一方面又要掩埋此处的秘密。她向即将注入这块土地的现代资金臣服下去,那些旧识举着红酒在帘幕后面觥筹交错,颇具信心,对此处兴致寥寥,只是想要一个出世的度假地方。但她并未以臣服为耻,她满心想着此处的地权,把金钱上缴给一个不知名的人,把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具象化、占为己有、随时出入来去。
结尾,她从人群中逃离了出来,又回到梦乡,梦乡的丘陵起伏依旧,许多风俗、神秘、禅意交叠的木制房子搭了一半,半坍塌的、烟火熏的,神庙附近有沙漠化痕迹。她赶走了所有人,只因担心其中任何一个突然变脸成那个女人的面庞,然后裹着睡袋,睡在了神庙门口的沙地上。梦里,她想,我只要留住这两米地界就好,身体的温度会变成一个永恒的标记,下一次还可以回来,而其他地方将继续无主、荒凉、等待发掘。赶走所有人之后,这里再没有其他入口,不是蜷缩的时候,她四处漫游,唯一担心的地方是一口深井,趴在井沿可以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她趴在井沿,在女人如女鬼从井中一跃而起的幻想里醒来。
在梦的前半段,她曾经获得过一次胜利,巨大的吊车在地面上挖出一个深渊,女人被狠狠地砸了进去。但她又爬了出来,她载着家人在公路上开全地形四驱车,回过身后人们全都消失,停下来找时,他们才面部麻木地从树林里走出来。但她从后视镜里照见了他们的原形,都是她。胜利成为往事。
每一次到梦乡,无论梦里还是醒来都需要百般思量,这究竟是哪儿,是否真的到过,有无真实回忆的原型。梦里来到的大多数时候,她知道自己重回故地,因为清晰,不觉得只在梦里来过。从梦乡醒来,她自觉曾经多次梦到,因为模糊,不确定只在梦里来过。这地方有时奇幻,有时现实,因此踪迹也时有时无。正如水在这里出现的形式总是不同,有时是水声、有时是涌泉、有时是深井,有一次,她梦见此处是珠海边一海岛中心的盆地,海岛边沿是银河在拍戏。
无主之地会不断变化,这是最遗憾的,她永远也看不清周围究竟是什么样。变化当然也增添魅力——或许她到过的所有地方,每一处新的景色、每一场新的遭遇都在更新这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