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狗
月亮高高的挂在烟囱上空,洒下的月光穿过院子里的石榴树,斑斑点点的,落到了我家狗窝的瓦片上。 我久久的伫立在院子里,望着小黑空荡荡的窝,心里一摊死灰。 我觉得自己身边的某个部分,死掉了。

文|邵祥祥 图|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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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慢慢笼罩开来,整个村庄黑漆漆又静悄悄的。 俺妈端着一碗,加了被掰碎的半个馒头的稀饭,走近狗窝,将它呼哧一声倒进了狗盆里。小黑哈着舌头从狗窝起身,吧唧吧唧的不断摇着尾巴吃了起来。 我家只有一条狗,是我三四岁时,家人在邻居家要来的。因为全身的毛是黑色的,便在这里以小黑相称。 它和村里的其它上百条狗一样,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个正经的名字,但它似乎丝毫不介意无名无姓。 我叫唤它时,它也会立马摇着尾巴跑到我身边来;我作出要打它的手势时,它也会害怕委屈的眯着眼睛低下狗头。 记得小黑刚被抱来家的时候,才刚睁眼不久,我将手指头放到它嘴边,它还会嗦上两口呢。 当时正值寒冬腊月,我家的老母猪也临产了。俺爸为了保险起见,已经在猪圈旁守了两夜,最后终于在期待中迎来了十三个小猪仔。 当时我听见院外传来老母猪的一声啼叫和俺爸爽朗的笑声,兴奋极了。 我立马从钢丝床上蹦下来,套上俺奶给我做的小棉袄,就去狗窝一把小黑抱到了猪圈。 我掀开为猪圈保温的塑料布,小心翼翼地翻进了猪圈。只见俺爸抄起一个板凳坐在老母猪的屁股前,待小猪崽子露出个头就上手将它慢慢拽出,然后清理头部的黏液和杂质,再把它放到猪妈妈那一排排的奶子旁,让它肆意吮吸,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来到了人世间。 我发现猪妈妈的奶子还有一个空缺位,瞅准机会,立马开心的把小黑的嘴凑到了那个奶子上。 小黑仿佛嗅到了猪妈妈的味道,本能的拒绝推搡;它又仿佛在与狗奶与猪奶的比较中,欣喜的发现到了猪奶味的更加香甜,醇厚。以至于它在嗦了两口猪妈妈的奶子迟疑了一秒后,又非常享受的用两只小狗爪子护着。

不知不觉,小黑已经长大趋于变老,为我看家护院有八个年头了。 因为小巴狗的基因,它和它妈一个样子,个头不大,但俨然有了个成熟的大狗模样。 我也不甘示弱,也从一个三五岁的孩子长到了读小学四年级的少年阶段。 每逢放学回家,我都能远远的在路口看见小黑蹲坐在院门口――等我。 还未等我唤它,它就摇着尾巴朝我奔了来,任由它扑向我的怀里。我也趁势紧紧的抱住它,不过我不太愿意让它的舌头舔到我的脸。因为,我看见过它去过我家茅厕,看起来它不像是在上厕所。 正值晚饭的时间,我们一家围在案桌上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还未吃到一半,我就听见村东头的大娘,又在“炸村”了。

所谓“炸村”,就是满村子咋咋呼呼地用嘴来寻物,诸如:“是哪个表孙、不要脸的偷俺家鸡了……你不得好死,出门就让车轧死!……生个小孩没屁眼!……”。 当然,光用嘴来炸村是远远不够的。有经验的妇女和老人都知道,这要搭配手部的震击发声和跺脚助威,才会所到之处给人以威慑感。 当然这手部的震击发声和鼓掌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前者更注重节奏感和力度。 于是,俺大娘每在出门炸村前,都要先吃了顿饱饭,喝了半壶水润润嗓子眼,以此来保证炸村时能够接的上趟,输出猛烈,不会因为体力原因而歇火。假如你偷了俺大娘家的鸡不交出来,你就会被俺大娘问候祖宗十八代,在院墙之内郁郁而终,保准挨不过第二天早晨。 嘴里咋呼的同时还一定要紧接着两手震击发声,一张一弛,不能乱了先后顺序,否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了。跺脚则是穿插在炸街之中,随气氛而定,在关键节奏点上狠狠地跺上那么一下,它会让炸街整体效果产生更强的威慑力。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来仔细探听你嘴里所骂的事,所找的东西。 村里丢东西了,因为村长不会帮你找东西,也懒得管这些,所以个人就喜欢用这样的寻物方式,挨家挨户的把村子“炸”上一遍,也把整个村子给骂了一遍。 这一次,我从俺大娘的喊话声中,听出来了,她找的是他家的狗。 也难怪,村里的狗,很多都是被偷狗贼下药偷了去。俺大娘家的大骚狗,突然离奇失踪,恐怕也是这样的下场。

对于俺大娘家的那条大骚狗,我是有印象的。因为有次星期六,我在去找小强为了再次观赏他那真假七把剑的路上,被俺大娘的大骚狗堵住了去路。 它长相凶恶,全身黄色的毛竖立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眼,在它向我追来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这辈子就算完了,可我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啊,我还没娶媳妇入洞房哩!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两腿发软挪不了身子的时候,我家小黑从后面“汪汪汪”的冲了过来! 我顿时容光焕发,感觉自己像是在统领着十万天兵的大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小黑,给我咬它!”我攥紧了拳头在一旁为我家的小黑加油鼓劲,也顺势从它俩干架的身旁溜到了小强家。 大约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吧。我在小强家一遍又一遍的摸着他那七把剑,总是不舍得离去,直到小强说:“你快走家吧,俺家要吃饭了!” 我懂得他的意思,他妈可能今晚又做了香喷喷的米饭,还炒了鸡肉吧! 小气鬼!馊鼻扣子! 我在心里骂完小强就往家走去,远远的看到了小黑趴在院门口,一动不动。我害怕的跑近去,才发现原来小黑只是打架打累了,不过它全身脏兮兮的,全是俺大娘家那条大骚狗的口水。 我起身将小黑引到了小河边,然后趁它不注意,一把将它抱起扔进了河里。小黑熟练的狗刨起来,不一会儿就游到了岸边,身体也干净了。 它开心极了,我也是。

事到如今,因为俺大娘家大骚狗的失踪,我家小黑仿佛少了一个眼中钉。 不过,我却发现它并不比以往快乐,反而因为少了一个伙伴,那麦秸垛旁的打闹嬉戏,挥沙扬土,显得冷清了很多。 可不曾想,不久之后,我的生活也发生了这般变化。
―――――――――――――――――― 那是一个平淡的中午,平淡的太阳带来了平淡的晴朗。 可往往,人生就是这样,越是重要的转折点越是会发生在平淡的时点。 放学铃声敲响,我哼着小儿郎的流行歌曲踏步在归家的路上。还是那个路口,还是那个遥望的院门口,不过这一次,我迟迟看不到那个摇着尾巴,朝我飞奔而来跳入我胸口的小黑,我很失望,我决定,一会要好好教训它一顿! 狗窝是空的,屋子里,角角落落,我都找遍了。可是,那个调皮的小黑,我总是也找不到。 我有点急了。 我问俺妈,俺妈也不回答我,可我分明能感觉的到,小黑正面临着什么危险。 我冲到小黑的窝旁,两腿瘫倒在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脑里一边闪现着小黑的画面。俺妈看我哭的历害,很是心疼,就告诉了我真相:你爸牵去卖了。 我听到这句话,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我像发了疯似的向村里贩卖羊狗的人家跑去,等我找到小黑的时候,它已经被灌了凉水,被拉去双沟街里去了。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无助给人带来的绝望。 我转身又跑回家中,整个人都瘫在了狗窝旁,我快把眼泪都哭干了,也没能等到小黑来到我的身边蹭蹭我,告诉我它还在我身边。 晚上,我心力交碎,没有了一丝力气。这个时候,我唯一能为小黑做的,就是和讨厌的父母作对――绝食。 “在去屠宰场的路上,它流眼泪了。”俺爸轻轻的对着头埋在被子里的我说道。 我哭干的眼泪,又再次湿润了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村子里的狗,老了,也没个正经的名字。 村子里的狗,老了,也就留不住了。 夜深了,我从床上下来,走到院子里。月光照亮了墙角的狗窝,我试图朝它呼唤几声,却迟迟等不来小黑的回应。 在往后的日子里,情绪虽慢慢平定,但我可以真实的感受到:我身体的某个部分,死掉了。 八年的岁月成长,不容易,但就到这里吧。 小黑,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