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从未负时光（九）

那段时间面试也有不少，但多半初试之后就再无消息。这种反复的待选又被弃的经历已经把我初到深圳时的优越感榨了个干干净净，自信心溃败得一塌糊涂。

虽然理智上是知道这种境遇只是暂时的，可是当一个人深陷迷雾之中时，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前路会阴霾散尽，什么信心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一种强迫概念用来自欺欺人而已。

感觉自己像是个重疾患者，拖着病体，忍着疼痛，在人生的旅途上跋涉，其实也不知道到底要通往什么地方，只是盲目而麻木地前行，什么人生理想我觉得像一个冷笑话，大学时代喜欢讨论的人生意义的话题，用我当时的话来总结就是：人之所以活着，不过是因为没有勇气自杀。

虽然对工作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向往，我还是继续投简历，面试。毕竟摆脱寄人篱下的状况是当务之急，我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面试约在一家酒店的大堂，我在那里等了一会，负责人才到达。一男一女，先给了我一份试卷，让我翻译，是一段家用厨具的宣传文字。

那女的口音听起来像是香港人，用英语跟我聊了一会，问我目标薪酬是多少。我说三千，她说她们给不到那么多，也没跟我说能够开到多少。又是等通知。

不久后接到一个面试通知，是南山一家公司的文案策划，要求我带作品过去。大学时在校报上发表过几篇散文，以前都是觉得很拿不出手，可是现在为了工作，哪里还顾得了以前的那些小骄傲，带了过去。

面试官看了我拿过去的报纸，又问了些大学专业课的事情。让我回去等通知。我几乎已经绝望了，连这种我不甚中意的工作也看不上我。

面试电话还是有，可是这样无限制地奔波下去会不会有结果。可是第二天又接到电话说我通过了，是南山那家的文案策划，跟我说了下工资，1800，不包吃住。

我说，那我下午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因为我下午还有个面试，我想看一下有没有更好的可能性。

那边说，最好是现在就给答复，因为不知道下午的安排会不会有变，如果你现在不确定，我们可能会把机会给别人。

我想起近几日来面试之后杳无消息的经历，觉得还是慎重为好，虽然不怎么样，至少目前这个是确定的。一咬牙说，那好吧，什么时候上班啊。

明天。

我放下电话，真是满腔怨气，因为面试笔译时被目标薪酬所误，所以我在策划这家只写了要求2000，结果人家还只愿给1800. 在这个连坐个破公交都要好几百的城市里面，1800！

我要气疯了，难道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又费时又费钱的，就是为了现在跟资本家们讨论把自己卖1800还是2000？那个精明的通知人还逼得我不得不放弃了另一个机会，虽然成功的可能性比较渺茫，但怎么说到底是个机会。

在辞职后的一个月，我找到了我的第二份工作，因为多少有些被胁迫的感觉，我很是不情愿，但毕竟是找到工作了。我也没心思像第一次一样大张旗鼓地通知亲友了，只是淡淡地跟两个哥哥提了一句。

第二天带上证件就直接上班去了。

以前老是听二嫂念叨深圳的公交有多挤，我没有什么体会，这下可尝到滋味了。

从龙华油富到南山那边差不多要两个小时车程，还没有直达的车，得到梅林关转。公司是九点钟上班，我六点就起床了，过了一个多月夜猫子生活的我真是苦不堪言，精神恹恹地，一直到梅林关才能缓过神来。

不缓过神也不行了。关口的几个站台都是一道道人墙，一有车来，人群就蜂拥而上，还没到标准位置，车厢就已经挤满了。

等到我好不容易靠近了车门的位置，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斯文了，我看到了那些上班族挤公交骇人的阵势，简直是狰狞的，都死命地推开别人往缝隙里钻，车门总是被堵住，耽误的时间就更多。奇怪的是，竟然也没有发生什么口角，如果是平时，这样的冲撞是属于一种冒犯了，大概是大家也都习惯了。

我不禁想起以前曾经看到过的一个笑话，大意是别以为恐怖分子不想搞中国，只是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其中一的一条就是，试图炸公交车，结果没挤上...... 这下我相信了，恐怖分子看到这种阵势也会觉得恐怖的。

到了公司，办了入职手续，签了合同，主管跟我说了下工作内容，大概是写广告信，网站方案设计之类的工作。然后让我熟悉产品。

公司应该是新开张，很多位置都是空的，基本上一切都是在导入正轨的阶段，也没有什么人给我培训，也没有培训资料，只有一个建设初期的网站。

我在网上搜怎样网站建设的学习资料，看了一下午，头昏脑胀。

中午的时候公司有人叫外卖，可是我不愿意一整天待在办公室，出去吃。马路的高楼后面有一条小吃街，有很多餐馆，在门外的树下摆了桌子，有人坐在树荫下等服务员上菜。不过人并不多，想是多数人都惧怕炎热天气，坐在空调办公室里等外卖。

吃完了饭，我又去四处转了转，看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绕着工业区外围转了一圈，差不多到了下午上班的点了。

我还是不无怨气，在QQ上和在北京的同学大发牢骚。说社会真残酷啊之类的。

我一直很不甘心，可是又不想辞职，所以有意地表现得十分放肆。穿休闲短裤上班，下班一到点立马走人，也不特意和颜悦色讨好上司。

我们公司的财务小女生，也是个毕业生，跟我说，她觉得我很干练。

我哭笑不得，其实我想我当时潜意识里是想要公司把我给炒掉，这样我就不用忍受悔恨的折磨，也有个对象可以发泄我的怨气：是社会太残酷，不是我太娇气。

我的这种恣意行为很快就见效了。星期五上班没多久，主管就把我叫进办公室，我以为是要指点我之前提交的网站设计方案，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牵涉到设计方面的事情，我就很没信心。

我进去后，主管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你坐下。

我预感到什么，心跳突然加快了。主管开门见山地说，这几天来的工作，觉得你并不适合这个位置，我们决定还是和你取消合同，当然这几天的工资还是会结给你。

顿了顿，又说，我对你有几句忠告，作为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能力反倒是其次，但态度必需要端正，要有工作的心态。

我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很不以为然，你们看到的根本不是本来的我，我只是想要被炒才故意这样表现的。主管见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再试图感化我。

迅速地办了离职手续，领了工资就离开了，时间是十一点多。上班刚好一周。虽然这本是我期盼的结果，但无论如何总是被抛弃，我想至少也应该是我提交的那个设计方案很滥，不然即使我表现得不够虚心谦恭，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快放弃我吧。

反正整个的心理状态就是矛盾的，希望被炒来避免悔恨，可是如果真被炒了，信心还是很遭受打击。总之就是四面楚歌，没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