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不在花自开
榕城福州,泉城济南,泉城济南,全城皆柳。
今天自驾到达济南。
夜幕降临,泉城广场一片热闹非凡,白天的脏乱差都被夜色掩盖,入眼的只有打扮时尚的大长腿,一改俗陈的鬼步舞,和水波潋滟中的霓虹小桥。虽然白昼的趵突泉细流惜得太过,不过夜晚的济南着实令人惊艳。
早上去大明湖,拜访老舍故居。老舍这位深情的满族人,向他的第二故乡洒下了无限的热爱。
无意中走进秋柳诗社,偶见王士祯。架上书稿无人问,诗人不在花自开,庭中粉花十分绚丽。
识别一下,方知花名紫薇花……琼瑶阿姨取名还是挺讲究的……
然后驱车往泰安, 绕道百里黄河风景区。黄河真黄,泥沙滚滚。一个大爷在黄沙中泡澡,爸爸与他如黄土般亲切地聊起天来。他说黄河冲刷下的黄沙真有营养,滋润着河边的农作物,滋润着济南人。黄沙滑溜,泥土细腻,像最温暖的巧克力。告别大爷,匆匆路过的黄河却给我留下了绵长的记忆----炎黄子孙对于黄河的念眷是流在血管里的。
中午到达泰安,话不多说,迅速开睡。晚上十一点醒来,养精蓄锐毕,爸妈已登到泰山的四分之一处了。不是爸妈心大,而是我骗他们说就在宾馆休息啊。一个人黑灯瞎火赶到红门,稍作整顿便迈步登山,平常夜深人静的生物钟点现在却打着手电背着高香开始登顶,别有一番销魂。
路两旁小摊位灯如白昼,前后行人吵吵闹闹,夜色掩盖我的茕茕独行,真喜欢这种神经病似的倒错感。
然而走着走着人音忽寂,前后不见灯光,两边怪声喋喋,脚下的山路越发崎岖起来。我小心翼翼地举着手电筒左右乱照,然而总有光圈照不到的地方……
然而一路上小摊位是不会断的,我要了两根黄瓜吃。小摊主人用diy的水龙头把水果洗干净,便滔滔不绝给我上起登山课来。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了,男人们渐渐撑不住了,脱掉上衣光起膀子,大家油光锃亮地一步步爬着,如百鬼夜行。
爬到一点半,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我的位置,爸爸一惊。后来爸爸下来接我,我才得以卸下身上重物。
夜登泰山的必备物品是手电筒,一能照路,二可利用身前一步的光圈排除杂念,只令前行。
一路呼吸带喘,左横右歪,终于破晓时分登顶。一东北大哥振臂疾呼“往前走啊前面再也没有台阶啦”,然而前面仍有台阶,台阶上的人在军大衣里瑟缩,军大衣外的人蒙圈如鬼。大家就这样魑魅魍魉般挤去栏杆等日出,一阵浓雾飘过,一阵更浓的雾飘来,对面是人是鬼都看不清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光弥漫,日出不见而逝。
大家就悻悻然该吃饭吃饭,该下山下山。
然而泰山的威严终究会压给你,不管你是大汗淋漓地上山,还是筋疲力尽地下山。巨石奇峰,流云怪松,那怪松会从叠而倾斜的巨石缝中撑向天空。即便是下山路,泰山仍会令你猝不及防地想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想起“泰山压顶,面不改色”,想起泰山与北斗的并举,所有你知道的你忘记的泰山诗句,想起众山争雄独尊东岳。
然后你才隐约明白,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为何颤颤巍巍也要上山,那失去了一条腿的人为何撑着双拐也要登顶。
泰山留给我的,不只是第二天的腿疼。
ps 夏天夜间登山无需羽绒服,带上轻便易携的小棉衣即可。
山上的水并不太贵,无需从山下背。
登山杖可从锦江之星酒店免费借用。
香火钱可代替高香,免去背负之累。
因为黄河入海口附近没有宾馆,而且料想场面也并不会是泥沙俱下般壮观,所以舍黄河而取古村落。上午驱车从泰安往济南市章丘区朱家峪村。
ps不要听信路边黄牛带车进景区之说,应该正常从村子售票处买票,因为村内小景点要检大门通票。
村庄半古旧半商业,半破败半嘈杂,古建小而天气热,景点多而说明少。说明既少,景点本身更名不副实,甚至令人质疑。主街两旁的小摊贩虽然极力拉客,但民风仍较诚朴(不愧是齐鲁大地),深处小路却荒草遍布无人打理。观后细想,觉得整个村庄不伦不类:自然既不秀丽,人文又不淳厚,有的景点有牌无实,有的景点介绍不详,有的介绍文字脱落。
然而总有什么令我留恋半分,比如“旧书屋”里满屋的古旧书刊,潮湿的气味,晦而暖的光线,以及“夸我有文化”的黑瘦戴眼镜的大爷。临别,大爷说,你研究之后可以再送回来,我看着他,觉得他要融在那暗暗的古村岁月里了,我说,大爷再见。
还有朱氏家祠内两句家训很深刻: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与人率真,与己率真。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对联都是想让你看懂,比如淄博市淄川区蒲家庄主街旁的一个小门脸:做数件可流传趣事消磨岁月,会几个有见识高人论说古今。匾牌上书不知是“招贤堂”还是“抱贤堂”,店面并未开张,只在紧闭的大门上贴一联系电话。
好一断臂维纳斯,这一门闭得令人生出多少浪漫想象、旖旎遐思。----如果不是后来从百度上搜到了这一幅对联的话。
不过蒲家庄家家户户的楹联可真显得有文化,和蒲家庄外的小街上那些劝人家庭和睦的宣传语一样有文化,不愧是齐鲁孔孟之乡。
喜送淑女赴新婚,幸沐春光迎贵客,横批大礼告成;
砺志十年研周易,用心一字值千金,横批仙乡会友;
成全儿子终身事,了却父母一片心,横批美满姻缘;
名流喜得名门婿,才女欣逢才子家。
蒲家庄再往前走便是聊斋城,虽说建国后不许动物成精,但蒲松龄一人光辉竟难被历史遮掩,所以如今建成了“世界唯一不唯二的鬼狐仙境”。
然而终归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还荒腔走板唱倒了座。
在梦会狐仙之前还值得一记的是宾馆旁边小超市里的那位老奶奶。我选好了零食准备结账,却发现门口只有她一人,坐在木椅上慢慢摇着蒲扇,面容温柔皮肤白皙,可见年轻时是个美人。我比划着结账,她却挥手着急不停地说“你拿着吧你拿着吧”……虽想不告而取,但在聊斋先生的地盘实在不敢为非作歹,于是向屋内喊出老板结账。老板似是儿子,看到我笑,他也笑着哄老奶奶道“你拿着吧!”
虽然直到现在我也猜不出在她似乎“老年痴呆”的精神世界中为什么要白送我零食,但老奶奶的心意真令人感动;她坐着木椅悠闲地摇着蒲扇,时光在她身上似已停止,也成为我淄博之行中温柔的一帧。
第二天上午,走进蒲松龄故居。除了蹭着导游,听了一肚子的鬼故事之外,最令我念念不忘的是蒲松龄肖像上他自题的序言:“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奕世对尔孙子,亦孔之羞。”“癸巳九月,筠嘱江南朱湘鳞为余肖此像,作世俗装实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松龄又志。”
今日终于得窥“抱贤斋”真容,原来是间书法小室。室内端坐一老先生,看到我,招呼道:“天气热,进来坐坐吧!”于是欣然入内,只见字作繁多,楷行并举,隶书点缀,十分美观。我便与老先生攀谈起来,先生自称口拙,问到价格,也不愿谈钱,只说随意。
谈话间他拿出自己平日的字,最上面的是蒲松龄作的几首小诗,后面竟有《红楼梦》诗抄。我如获至宝,细细观赏,最惊艳的是一幅蝇头小楷《葬花吟》。我问先生可否割爱,先生面露难色,说这幅字是福至心灵写好的,不舍得。我请求再三,先生仍不肯。我突然觉得如此为难一位痴心的老人家太过残忍,便忍住了自己的占有欲。王先生见我如此,便提出现场为我写一幅《红楼梦》摘录。我大喜,择段而请。
今日初伏,天气闷热异常,抱贤堂室内却阴凉静谧。先生拿起毛笔,坐姿立刻端正,我从未想过第一次看到“风范”二字竟会是在一位乡村老人的身上。在先生这里,写字,终于呈现出了它最原本的样子。
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抄,间或谈话。在这奇异的一小方天地,我突然觉得,岁月的驻足,就应该是家人团聚,或者小姑娘绕膝老奶奶纺线,或者我的偶尔应答中老先生聚精会神地写汉字。
写毕,先生认真落款,并盖上自己的宝印。我惊奇地发现先生印中有一蒲松龄山水图印,先生见我识货,和颜称是。但我还是暗自奇怪,蒲松龄的印可以被后人随便用吗?
道别,驱车上路,打道回府。我暗想,以后有机会,应该提上上好的茶叶再来拜访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