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屎蛋-2
小李医生毕业刚满一年,此前只做过的最大手术是割肚子里的阑尾。
当他助手的是和他同级的一个专门给人家作无痛割包皮的泌尿外科医生,再叫上几个实习生,这台手术的人手就齐活了。
万幸的是,汽车撞的是我的肚子,又是屁股先着地,所以脑袋只是受了点脑震荡。
他们把我的肚子打开后,都傻了眼,发现里面所有的器官都被撞了个稀巴烂。大便和组织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得就好像一盘隔夜的番茄炒蛋。
小李医生说,脾破了,可以切掉;胰腺、肠子破了,可以缝起来;我的肝已经被撞碎,连个下针的地方都没有。人没有肝是活不了的。
醉驾的那位领导一头栽在挡风玻璃上,脑浆都要出来了。上手术台没多久,就一命呜呼断了气。
外科医生比内科医生强,内科医生在苦苦思索的时候,外科医生一拍大腿,主意就来了。
我们都同一个血型,大夫们当场决定直接把领导的肝移植在我身上。不移植必死无疑,移植了碰碰运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手术完成后,我浑身插满管子,被推回了病房。小李医生成为我的一线管床医生。
手术那晚,我共输了5000ml血,人体自身的血量是4000多毫升,相当于把全身的血换了一遍,肝也换了,不说移植免疫排斥了,能不能成活还是个问题。
大家普遍不看好我,奇迹的是,我竟然一点点地好起来,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地拔掉。
睡了七天七夜后,我醒过来了,病情比较稳定,精神状态也不错,因为脑震荡,记忆暂时失去了。
在病床的日子非常难熬,禁饮禁食,每天只能靠胃管输入几千毫升的液体维持生命,大小便都在床上,周围是各种不分昼夜永远滴答运行的各种检测仪器。
再看看周围的病人,身上插着管子吊着针,有几个偶尔还会哼哼唧唧叫几声,其他的睡得跟死了一样,看架势都是活不长的。
病房是封闭式管理的,除了每天下午有20分钟的家属探视时间,剩下的时间除了睡觉、发呆,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周围的病人家属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
每天早晚,小李医生都要给我换药,每次大约20分钟左右,所以他是每天跟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
他这个人挺爱聊天的,总喜欢跟我说话,我最虚弱的时候,都是他说,我听。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你的情况很好”,“加油”,“挺住”
后来我慢慢恢复过来了,就跟他聊天,我是个话少的人,一般都是他问我答。
他问我:“在这里住习惯吗?”
我说:“这里的气味实在不好,屎尿、烂肉、馊掉的饭菜味汇到一起很难闻,”
他笑,说:“等你病情再好一点,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他问我:“你现在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问我:“你父母呢?他们都在哪里?”
我摇摇头。我的过去一片朦胧,我仿佛生活在一片混沌中,身边弥漫着一团浓雾,眼前似乎隔着一片巨大的毛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浓雾里影影憧憧,我听到活生生的声音此起彼伏。人迈着脚步,自行车按着车铃,汽车响着喇叭在我面前倏忽间出现,又倏忽间消失。我不敢继续往前走,浓雾湿透了我的眼睛。
一天早上,隔壁新来的病人拉了一泡晨便,一股厚重的屎味飘了过来,自冲入我的大脑,把我的一些记忆给呛了出来。
我喃喃自语:“我叫屎蛋,我家里只有爷爷,没有爸妈,我爸强奸了我妈。”
小李医生正埋头帮我的肚子上的伤疤换药。他没听清楚,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我又说:“我叫屎蛋,我家里只有爷爷,没有爸妈,我爸强奸了我妈。”
他满脸疑惑,又问了一次,我再说了一遍。
他纠正我说:“没有人会叫‘屎蛋’这个名字。你爸不会强奸你妈,他们是‘做爱’,这是受法律保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