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魅
24节气是个伟大的发明，在于它预言般的的准确性。
进入九月，眼下便是白露，南方的天气立马变凉了。早晚出门，小风凉飕飕的贴在脑门上，身着T恤短裤，还真有点招架不住。湖南的秋天很短，过不了一个月就得换上长袖长衫，到了十月下旬，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季风，把人们一股脑儿赶进冬天。
可是都市人并不遵循24节气，人们像陀螺那样旋转，工作生活停不下来，一年忙碌到头。
公司最近有几个重要的案子，一家筹备上市的能源公司，一家准备产品上新的医用化妆品公司，还有一家预计全国连锁开店的宠物奶粉公司。都是时下热门的行业领域，与我们合作都超过两年期。
从品牌创立到市场战略策划和营销落地，洋葱品牌策划全程参与。我们拿出百分百专业能力，倾尽全力孵化品牌，品牌方也百分百信任，通力执行，短期内在市场中脱颖而出，在本土广告营销圈内，也算得上是甲乙双方共同成长的典范，传为佳话。
洋葱品牌策划成立于2012年12月份，正赶上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梁栋是唯一创始人。我在北京某4A公司做创意执行，那时候还是4A的天下，服务过一些有相当知名度的企业客户，也积攒了一些有说服力的案例，在北京的广告圈子里也有些名气。
只是这座超级城市，变得越来越不适合人类居住。雾霾最严重的时候，五米开外不辨方向，出门都得戴着口罩，从五环外到三环里的高峰期，地面交通拥塞不前，地铁里水泄不通，而且几乎整天沉浸在加班赶稿的日子里，不能自拔，感觉随时要挂掉。
梁栋给我打电话，只说了句：兄弟我你得帮我。我没多想，兴许是一条救我一命的稻草，毅然辞职回了长沙，一起筹划了现在这家品牌设计公司。他说，哥们你得有心理准备，收一收你那艺术家的心，我们是初创公司，而且在长沙，光靠做设计赚不了大钱，我们得聚焦在某些行业领域，深耕产品，做点可以快进快出的买卖。
的确，在二线城市，4A那一套创意营销的策略没人买账，找到你的客户本身就是商人，算计的比你清楚明白，他们要的是一个低投入高产出的结果，情怀和创意在他们眼里，能兑现成现金才有说服力。
梁栋在公关客户方面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他爸当年是副县长，从小在县委机关大院长大，比较特殊的成长环境，使他对官场和社会有了一份早熟的练达和通透，加上工作后一直在咨询公司，担任过客户经理，跟很多本土知名企业打过交道，许多政府部门的办事风格也都门清，对于人际关系更是有一套自己的哲学体系。从一开始，我对他的能力是很放心的。
我和他各有分工，他搞定客户，我搞定创意策略和执行，至于后续的产品开发、媒体公关等等诸多问题，齐心协力一起上。从一开始两个人，到后来扩展到囊括了策划、设计、影视、空间、媒介、程序在内的20人的团队，我们只用了一年时间，并且在长沙这个地界上站稳了脚跟。
我们的业务大致分为品牌策划和营销策划，可细化到：品牌塑造、视觉形象规范、产品包装、影视策划、门店装修、电商运营、营销活动策划等。事无巨细，都要搞定，才显出我们万能的市场价值。我们都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分身乏术，帮助客户解决更多问题。
梁栋充满个人魅力的领袖气质，富有激情的演说能力，精致的穿着打扮和积极健身锻炼出来的体格气质，为他赢得了客户的信赖和员工的拥戴，很快在本土广告圈内有了属于他的江湖地位。很多跟我们合作的企业客户，都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因为一看到这个人，跟他随便聊聊天，就觉得此人非池中物，身后的团队一定也很有实力。
梁栋经常在公司内部给大家灌输他的理念：品牌策划公司的价值在于想象力和魄力，要有把一座贫困县策划上市，把汽车送上火星的决心和谋略。他也一度迷恋史玉柱、叶茂中那样的策划人神话，这些人借助时代和传统媒体的势能，曾经风光无两。但是数字化营销时代，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的商业推广追求的是快速变现，全网营销、精准营销、终端营销，各种组合打法灵活多变，新玩法层出不穷。他的总结陈词是，大家是策划人，是个顶个的聪明人，要保护好那颗奔跑的大心脏和永不生锈的头脑。
他非常重视员工的作息和身心健康，不主张加班熬夜。特意装修了一间健身房，里面应有的健身器材一应俱全。一有空隙时间，亲自带领大家做俯卧撑，鼓励男生用三个月的时间把肌肉练大一倍，血管也会变大，增加血氧含量，会让思考变的更快更专注。女生的话，不建议练块头，但是要保持苗条性感的身段，提升形象气质是对自己最大的奖励。
如今30而立之年，有房有车，一儿一女，他的生活让人艳羡。
妻子王晴是当年经管学院的系花，愣是被他上杆子追到了手。当年王晴身边可是有众多追求者，为这事，梁栋和人在校门口打了一场恶架，对方几个人围堵，拎着棒球杆装腔作势。梁栋一米八二的个，外表斯文，内心却很狂野，再加上从小就在体校练拳击和田径，脱了衣服一身的腱子肉。虽然势单，但是挑那几个外强中干的小年轻根本不带怕的，上去就撂倒几个，没几个回合便鸟兽散。
自从打了这一架之后，学校给了处分，但是彰显了他的名声，一战成名。后来的事情水到渠成，王晴和他在一起了，他两在校园里被传为佳话。很多人都艳羡不已，看到她帅气的男朋友，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知难而退。
后来毕业就结了婚，婚房是现成的，父母买的。
平安夜那天，梁栋约我在长沙解放西一家叫LINX的酒吧，我们选了个比较私密的卡座。梁栋点了一支威士忌和一支杰克丹尼，一边摇晃的洋酒杯，一边抽着雪茄，冲我这边慢条斯理的说话。
梁栋说：大玮，陈雅婷回来了。
我问：陈雅婷？高中学习委员？你们见过了？那位姐姐，胸大屁股又结实，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样子，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呢，你曾经可没少对她动过心思，她心气高，一般人她都不带搭理的。
梁栋：少年气盛嘛，当年大家都这样，你秦玮还不一样，恃才傲物。
我：那个时候，班上竞争意识太强，大家都梗着脖子念书，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心里都想着要比前面那几位多考十分，排名再靠前一点。我那时候就意识到，那样的盲目竞争是虚妄，中了学校和老师的圈套。进了社会，才知道，那时候太傻逼，就应该和女同学相亲相爱，和男同学大碗喝酒。那时候，最爽的事情恐怕是看金庸了，后来迷上了王小波和余杰，现在回想起来，太书生气了。不像你，路子野，打架、谈恋爱、打游戏，哪样你都没落下，也照样上大学，你让老实人哪说理去。
梁栋：你这样的好学生，确实吃点亏，在最该放肆的年纪，没怎么好好爽过。
我：比不上你啊，我大学毕业还是个童男子，第一次还是和一个兼职的实习生。不过，第一次其实并不美妙，在她住的地下室草草了事。后来她离开了北京，便没再联系，我现在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只记得她那晚穿了一套黑色蕾丝内衣，让我印象深刻，因为这和她平日里乖巧温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梁栋大笑：“你以为她应该穿粉色波点或者樱桃小丸子，才对你胃口吧？”他凑过来继续说：“大玮，你们那时候可能不懂，总以为和姑娘做爱或者撸出来就爽了，其实不然。我跟你说，最爽的事情莫过于攒而不射，用意志力让自己停下来，这样坚持锻炼，就像冬天洗凉水澡，一样锻炼意志和决心。”
我把他支开：这是房中术的核心要领，不稀奇。不过还是很佩服你，小小年纪就可以做到。
他坏笑：我不比你，十六七岁的时候已经胜过大多数成年男子的经验，身边从没缺过女人。
梁栋成长的环境和我们不一样，他爸从乡镇干部一路做到县委副书记，他也从小生活在他爸爸的光环下，养尊处优，比同龄人多了一份优越和桀骜。他虽没有从政，但是官家子弟的做派与生俱来，做人做事老练成熟，敢闯敢干，勇于承担。
按说，我这样的农家子弟是不可能和他这样的县长公子走的那么近，但是梁栋多次跟我说，我梁栋一般人瞧不上，但是你秦玮，我欣赏你的才华。
他嘴里说的才华，我自己都不确信有没有。要说的有的话，可能是写作方面的努力和绘画上的悟性，的确比班上的同学要高那么一些。
中学的时候一度迷恋写作，一方面过一过抒发情感的瘾，另一方面也许可以作为大学校门的敲门砖，也在一些文学杂志上发表过小说和散文。有一期学校订阅的中学生杂志刊登了我的散文，引起全校轰动，大家都知道文科二年五班有个叫秦玮的文学青年，老师和班主任也因为这么方面的荣誉，对我关爱有加。
至于绘画，纯粹是热爱，平时就喜欢瞎画，没受过系统美术教育，大学选了服装设计专业，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和绘画结缘。有了这些艺术启蒙，才会越来越热爱创作。
梁栋手里的杯子一直晃荡着，嘴里吞吐着雪茄云雾，氤氲的光色浸染着我们，在酒精里倾吐心事，真假参半，人世浮华。
来这里人有两种，一种是消磨时光的，还有一种为了生计应酬的。在这个空间里，并不想回家，或者在这里交际应酬，谈生意和感情暧昧不清，酒吧并不喧闹，邻桌有几个身材曼妙的姑娘，围绕着两个中年男人，她们穿着修身的晚装，有着精致的妆容和发饰，眼波流转巧笑倩兮，都极专注的cue中年男人的一言一语，生怕错过每一个词句和神情。
梁栋深吸了一口雪茄，将杯子在桌上顿了顿说：都说女人是猎物，依我看，女人也在寻找她们的猎物，只是男人不自知或自以为是，不肯承认罢了。就拿出入LINX酒吧这些姑娘来说，她们白天和晚上是两幅模样，白天她们是学生、白领，身上还沾着复印机的味道，晚上艳妆上阵，为这座城市营造一个虚假的欢场，辗转腾挪，匆忙赶场，她们也是各取所需。
我突然想起陈雅婷，就问他：你见到陈雅婷了？她现在怎么样？
他眼里闪过一丝明媚的忧伤，反过来问我：你觉得陈雅婷和她们一样吗？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想要搪塞他的问题：人都不一样吧，不能这么比较。
他继续摇晃着玻璃杯，头顶光洁明亮，这个样子其实很MAN。他妈妈是县委大院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他长相随妈，十几岁时毛发浓密、五官精致，轻舞飞扬有少年气，三十岁时体格健壮、轮廓硬朗，左冲右突有将军气。
雪茄快烧到了手指的位置，使劲往烟灰缸里一摁，灭的瓷实。
他看着我说：陈雅婷从北京回来了，这两天我们在一起。十多年未见，再见时，她已不是当年心高气傲的女同学，她热烈而温婉，像一匹驯顺的骏马，带我驰骋草原，去到那个少年时便心向往之却无缘得去的地方，那里水草丰茂，鲜花遍地，牛羊繁息…大玮，你懂我说的这种感情吗？
我有些惊讶，他们居然还一直有联系：“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上床了？你们这样做，对得起王晴吗？”
梁栋说：“你不懂这种感觉，我梁栋活到而立之年，用我的生命启示，我陷入爱情了。我见着她就觉得心肝儿颤，她就像一坛封存了十多年的女儿红，一直都未开启，直到有一天你打开时，芬芳四溢醇厚绵柔，这才是好酒，人也一样。你攒着一份情愫，期盼着，终成眷属时，你便一把揽住了生命的质地，把自己扔进了湖心，溺死了，又有何妨？”
我说：“你还是趁早和陈雅婷断，就算你找到了第二春，也该为王晴和孩子想想，劝你悬崖勒马，当做是一场少年春梦，败败火也就算了。”
他陷入忧伤的思绪中，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内心理解他的状态。男人是行走的欲望，男人都好色，只是个人能力和地位约束罢了。他现在事业小有成就，家庭也幸福，但总有不满足的时候，不安分才是男人。
喝完两瓶洋酒，都有些微醺了，路边拦了辆的士，先把他送到家，然后才自己回去。
到家已是凌晨三点。用冷水敷了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油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同样三十而立，和梁栋比起来，仍是一张稚气的学生脸。也许我没有他那么旺盛的荷尔蒙，时间在我身上发生的作用没有那么大吧。
明天上午要去给客户做提案，催自己一定要早睡。
五分钟冲完澡，随意擦拭了头发，裹着浴巾就睡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