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导演张川
1.
张川是个纪录片导演,80后,常年戴着一顶渔夫帽。渔夫帽下是永远看起来都像没洗干净的长头发,和怎么刮都刮不干净的络腮胡。
他有一双沉静的眼睛。他不是本地人,但已经在本地待了半年了,跟踪拍摄一对同性情侣。
“他们感情很好。”张川把用手机拍的片段给我看,两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男人在逛菜市场,卷发的高个子问平头的矮个子:“你想吃什么?”
矮个子说:“肉啊,必须要有肉。”
高个子对着镜头嫌弃地笑着:“不吃肉会死的人。”
两人手上戴着相同的戒指,眉目间有相似的神情。他们是一对画手,一个画漫画,一个画插画,在海边的山上租了一套民居做工作室。
“工作室的改造全部都是他们自己弄的。”这些张川都记录在了镜头里。他给我看过一些片段和照片,矮个子性急,高个子脾气温和,两人在一起,哪怕意见不合也很少争执。
矮个子有时候太生气了,会穿一件写着“我在生气”的T恤抗议。高个子会在一旁笑嘻嘻地等着他消气。
感情确实好得让人羡慕。
张川说,当初拍他们就是因为他们的这份好感情。
“在那个圈子里,很多人羡慕,也有很多人质疑。”张川说,他属于质疑的那一个。
所以才将镜头对准他们,带着一些审视和求证,或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2.
张川第一次带画手情侣到店里喝酒,画手情侣很不好意思,似乎不常来酒吧,对酒一无所知,在我的推荐下点了不同的水果味低度啤酒。
高个子喜欢桃,矮个子喜欢榴莲,可惜没有榴莲,他换成了苹果。高个子嘲笑矮个子臭,爱吃榴莲和大肠。
“都有屎味儿!”高个子笑声爽朗,嘴角的虎牙看起来很孩子气。
矮个子涨得脸通红,最后也只是掐了他的腿。他有一双猫一样的圆眼睛。
真人生动多了。张川坐在一边,看着两人打闹,手中的扎啤很快没了半杯。
3.
张川本来计划拍完一年的春夏秋冬就结束,没想到秋末冬初发生了意外。
矮个子回老家探亲,发生了车祸,人去得很快。高个子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张川拍了葬礼,亲人的送别,和高个子的眼泪,都是无声无息。
高个子将矮个子的东西一一打包,有些交给他的父母,有些送给朋友,有些烧给对方。他就留了对方的戒指,戴着了脖子上。
张川给他拍了一张单人照,站在工作室的院子里,背后是落叶的树,脚底是发黄的草,太阳很高,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睛,露出虎牙,笑得悲伤。
张川没有终止拍摄,他跟高个子说,拍完冬天他就走。高个子没有反对。
海边入冬了,山上风很大。
“一个人的饭太难做了!”高个子对着镜头自嘲地笑着。
4.
海边的冬天结束了,春天到了。海风里都是热气膨胀的味道,路边的花开得很快也谢得很快。这个城市的春天很短暂。
张川离开之前,来酒吧喝酒,喝得有点多,说了很多话。
他说,这片子可能剪不出来了。剪出来也不能播了。
他说,感情就那么回事吧。
他还说,我好像爱上这个城市了。
他摘了帽子,沉静的双眼里写着发红的不舍与迷惘。他问我:“我留下来如何?”
“好呀,天天来喝酒,天天给我上供,求之不得。”我笑说。
5.
张川的片子最后剪出来了,有视频平台想买,他没卖。也有人建议他去参赛,他也拒绝了。
秋末冬初,他带着全部家当搬来了这座城市,又来我的酒吧喝酒了。依旧渔夫帽,长头发和理不干净的胡渣。原本空荡荡的手上,戴着一枚朴素的银戒。
沉静的双眼里有着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光。
我问他住在哪儿。
他说,山上。说完望着我笑。
“想邀请你去山上看片子,可以吗?”他非常认真地邀请我。
第二天店休,我求之不得。
院子很大,这个城市最汹涌的三角梅盘踞着各大边边角角,红色的花迎着阳光,红得俗艳热闹。
还有其他人,都是当初拍片子的伙伴和几个后期,年轻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很热闹。
高个子的头发长了,卷曲的鬓角弯在脸侧,眼尾的一点忧郁让他看起来像是日剧里好脾气的男主角。他给大家端茶递水,准备食物。
我顺手帮忙,高个子记得我,跟我说谢谢。
我看到他脖子上的戒指项链,变成了一对。他手上又戴上了新的,和张川手上的一模一样。
剪出来的片子很长,春夏秋冬,一点一滴。画面的色调随着季节变化,春天鲜艳,夏天明亮,秋天温暖。矮个子的笑脸停留在秋末冬初,天色灰白的季节。
冬天的风很大,镜头里的人常常走着走着,就捂住眼睛。张川站在旁边,递着纸巾。镜头里的人常常吃着饭,就捂住眼睛。张川坐在一旁,递着纸巾……
高个子靠在张川怀里大哭的那一幕,现场的人多半都湿了眼睛。只有高个子,笑得露出了虎牙。张川站在一侧,对着他举起了手机。
6.
后来张川做了一个摄影展,我抽空去看了。展出来的都是他拍了一年的照片,都是用手机随意记录的。
没有调光,没有修片,有些构图很烂。但是照片里的矮个子和高个子,还有他自己和其他人,都有一张幸福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