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记丨 再见
1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变成 单亲家庭 的一天。
今年5月中旬，是我的毕业照时间。
比起颁发证书、答辩，我更认为毕业照是对大学四年来一个圆满结束的仪式。
很多人都会邀请自己的朋友、家人亲戚过来一起拍拍拍、玩玩玩。
想起我和爸爸妈妈寥寥无几的合照，想起他们总是凌晨四五点起床，甚至会干到晚上十一二点的辛苦，借着这个机会，我就邀请爸妈过来，过来这边玩一玩，放松一下。
他们答应了。我很高兴，又有点发愁。因为这个时间学校周围的房间都很抢手，我就四处打听安排，忙乎了好一阵子。
离毕业照还有两天时间。我和爸妈视频的时候，被告知他们不准备来了。
那一刻，内心就像有盆冰块被打翻，哐当一声，冰冷冰冷又有一点隐隐难受。
妈妈说这几天鱼很多，别人一天都几千块，就想着继续去捕鱼。其中主要是妈妈想要拒绝我，我爸这么随和的人，从视频中可以看出爸爸其实想来，但是拗不过妈妈想要赚钱的欲望，就只好拒绝我啦。
说不难过是假的。那天晚上真的好难过失落，不只是他们不能来我的毕业照，还有得是他们工作这么辛苦，工作赚钱的念头大过所有一切，连到外面逛一逛，放弃几天工作的时间都不舍得腾出来。
毕业照一个星期之后，晚上八九点的时间找他们视频，没有人回应，因为他们工作的性质，我想，大概还没有回到家；晚上十点多十一点的时候又打了一次，还是没有人回应，我想，他们是已经睡了吧。临时下定决心要回ZH参加朋友的毕业照，在朋友宿舍过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
第二天中午到的站，还没吃饭，就接到妈妈的电话。
2
如果你问我，这一生中最记忆深刻的时刻，我的回答一定包括接这个电话的时刻。
电话里妈妈说，你爸爸昨天晚上进医院了，你赶紧请假回来吧。......
我想，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
我跟妈妈说，我已经回来了，今天回来本来是准备参加朋友的毕业照.....
一方面很庆幸我昨天决定回来，一方面又很害怕，一向身体比我和妈妈都健康的爸爸怎么会大晚上进医院了，那一定是很严重的病了。
我赶到的时候，爸爸正被送去磁共振检查。大伯、大舅、大姨夫都在，姑姑、姐姐、姐夫也陆续赶过来了。
看到爸爸被艰难地抬着过去另一小床，然后移到磁共振室，我的心就像有一根线揪着那种，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庆幸的是，爸爸的精神很好，一定不是中风。
3
爸爸走了22天了，真的很想他。
当时爸爸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妈妈日夜照顾爸爸，实在是辛苦至极。
病人在医院还能躺在病床上休息，而往往是照顾病人的家属是最辛苦的。因为下肢瘫痪伴随着大小便失禁，妈妈需要日夜守着，随时收拾更换排泄物。甚至连痛觉都失去了，一次不注意，爸爸的脊椎部分被烫伤了。
这样一周下来，正常人都很难熬下去，何况是妈妈都是50多岁的人了，而且一身大大小小的病痛。答辩结束后我就赶回来，和妈妈轮着照顾爸爸。
妈妈比较迷信，期间去找了神婆，拿了一些中药来喝，也找了一些草药煲水帮帮爸爸洗脚，确实洗完之后爸爸的脚麻痹的感觉舒服了很多。
就这样打针吃药大约过了一个月，爸爸的精神很好，除了双腿不能动，没有知觉和大小便失禁外，其余情况都很好。于是妈妈经过一个月的陪床，就真的受不了了，商量说回家。
得到医生的允许和出院嘱咐后，我们就回家了。
而一切都在回家后出现变化，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
4
在医院的陪伴中，爸爸都显得精神很好，后面激素的量也在逐点逐点减少。
主治医生每天都过来看情况，问爸爸麻痹的感觉有没有往上走，如果有的话，那就真的没得治了，因为他以前也遇到这种情况，麻痹的感觉往上走就不行了。爸爸的情况很稳定，但也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当时的我就有一种迷之自信，内心根本不觉得这病是会死人，只是截瘫了而已，坚持做康复就好了。
怎么知道，怎么会想到，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回家之后，妈妈就去找那个之前向别人打听到的治好相同病例的神婆。神婆拿一些草药给爸爸多个部位都敷上，保持三天，还提出各种禁忌：爸爸睡着的地方不能见光，不能换药，还不让我们问爸爸觉得怎么样，等等。敷药的第三天，爸爸终于说一下自己的情况了，因为他一直持续低烧，浑身无力。
从这次回家开始，一切都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被草药闷了三天的伤口发炎了，插着导尿管的尿道也发炎了，双重发炎攻击下，爸爸第二次进了医院。经过半个月的点滴消炎，人虚弱得不行，说话也开始出现无力感，吃饭也不怎么吃得下，甚至更严重的，麻痹的症状往上走了，恰巧就是胃的位置。
炎症消除了就转到了神经内科，又过了半个月。炎症没有了，但是双腿瘫痪的和麻痹、吃不下东西的情况医生没有任何办法。这个时候，妈妈又商量着出院回家，因为她要回家找家那边一位神婆看（因为妈妈连着找了三个神婆都说爸爸是拆房子没有告知祖先，所以才这样，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打针吃药都没用）。于是我们又回家了。
因为快要入职了，我回家几天后就回市区了。
过了几天，妈妈又打电话过来，爸爸在家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去了镇上离家比较近的医院。
5
这一次，我才意识到，爸爸时日不多了。
因为医院规模小，这边的医生没有能力治疗爸爸的病，因为吐得胃损伤，胃镜也不能做，主治医生一直劝说我们转去大医院。
我想起第一个医生的话，如果麻痹的感觉往上走，那就没得救了。
爸爸自己也知道，我们也知道，他 救不了了。因为这次突发的病，我们前前后后去了三次医院，还自费打了球蛋白（一天9瓶，一共5天），我们家本就不是富裕的家庭，治病以来更是花了很多钱了。更何况，爸爸也不想花光所有钱甚至借钱去治疗，让我背负这些债（爸爸走之后妈妈和我说的）。
后来爸爸出现并发症，需要每天输送新鲜血液才可以，医生更加催促我们转去大医院治疗。然而这个时候的爸爸，基本滴水不进，整天昏昏沉沉的。另一个医生也如实告知我们，这种情况，能被治好的几率不大，依据爸爸这种状态，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脑溢血、休克。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难过了说不出话来。
看着爸爸躺在病床上，连说话都很吃力，我在旁边听着他和妈妈交代各种身后事，我很彷徨无措，很难受。真的就这样走了吗，我还没有拿到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礼物，还没有带他们去其他地方玩，就这么要离开我们了。
一边，我很希望他能快点离开这些痛苦，得到解脱，另一边，又不希望爸爸就这么离开我们。
爸爸不希望他在医院走，于是过了几天就又回家了。这次回去，就真的是等死了。
6
那天早上六点，妈妈就打电话过来，说爸爸不行了赶紧回家。
我赶到回去，看到的也只是最后一面了。爸爸已经穿上了寿衣，脸青白青白的，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有眼睛在转动。我喊的爸爸，再也不能得到回应了。
妈妈说前一天晚上还能和别人说话，到了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就挺直了身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前一天休息却没有回家，明明爸爸都已经时间不多了，为什么不回去！！
想到爸爸辛苦难受了这么久，想死又死不去，只能煎熬地度过最后的时光，如今解脱了，我很为他高兴。是的，我觉得自己拖着他让他熬下去，才是折磨。听说以前也有一个人和爸爸一样的症状，去了很多大医院，花费了十多万，最后还是离开了。
看到空荡荡的家里，还有饭桌上那个空着的位置，有时候觉得他只是在某个地方没有回来，感觉到处都是他的身影。但是理性的想到爸爸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心就空落落的。
当我把所有情绪埋藏在心底，似乎已经能从这件事情中走出来了，但是当我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朋友的时候，第一句话说到一半就哽咽地说不出来了。
当把所有事都讲完之后，我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才知道，原来，我在爸爸去世这件事情中还没有走出来。
从此以后，妈妈的依靠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也不能毫无顾虑地跑到其他城市工作了。
以前怕黑、怕鬼，却又不相信有天堂、地狱这一说法，以前妈妈吃饭之前让我上香的时候还满脸嫌弃的，如今，我选择去相信，我希望爸爸下辈子不要这么苦了，希望下辈子还能做父女，等待下一世的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