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了解的“阿尔兹海默症”

我奶奶快90岁了。刚开始，奶奶只是有些糊涂，记不清人名，记得人名也忘记那个人是谁，还会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后来发展到会有手指甲去抓每天照顾她的儿子和儿媳，我的爸爸妈妈，直至抓破肉、流出血。更严重时候还会乱喊乱叫整夜整夜不睡觉。

爸爸是奶奶唯一的儿子，独生子再无兄弟姊妹，爸爸常说他小时候因为家里孩子少，条件还不错，自己没吃过苦。在贫苦的年代，他也穿得起皮夹克，买得起呢大衣，上的起好学校。现在也是该轮到他照顾奶奶了，只是辛苦了我妈妈。刚开始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很气愤，经常来家里敲门。爸爸妈妈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时间久了，情况都了解了，他们看见爸爸妈妈也只是很无奈的说：“人老了、岁数大了，没办法”。

我曾经问爸爸为什么不把奶奶送去疗养院，这样一来都不用那么辛苦了。爸爸说：“有想过，去看过的那里的环境，还是觉得不放心。在家至少我和你妈妈还可以陪她说说话，天气好了还能陪她晒太阳，也能保证奶奶每天吃到自己想吃的可口饭菜。你奶奶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我和你妈妈都退休了，会尽全力照顾奶奶的，就是，你妈妈跟着辛苦了。”

爷爷的整个家族都是国民党的缘故，奶奶也在文革中也受过刺激，年纪一大，记忆力衰退，她开始变得不爱说话，甚至也不认得身边的人。有天晚上，大概凌晨一点钟左右，爸爸在卧室看护奶奶睡觉，奶奶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一句：“吴杰夫来接我了”。那是爷爷曾经用过的名字。这一刻奶奶比以往的精神状态都好，从床上起来就收拾行李，爸爸妈妈怎么劝都不好用，那一刻的奶奶一下回归到了和爷爷热恋的时期，一直念叨着要和爷爷走，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爷爷去世的那一年，奶奶把爷爷的所有照片都小心翼翼地用手绢包起来，放在爷爷送给她的那件羊毛大衣里，还把爷爷曾经用过的那些绘图工具也一一擦拭的干干净净放在柜子里。就连爷爷曾经用过的钢笔，奶奶都抽了水清洗一遍放在盒子里。只有那本爷爷天天翻的《圣经》依旧放在床边，都经历过伤痕累累的灰暗岁月，也许那本《圣经》就是爷爷和奶奶共同的精神寄托。

爸爸妈妈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帮着奶奶一起收拾行李。直到太阳升起，奶奶就那样抱着行囊坐在床边，痴痴地等着爷爷来接她。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人，虽然生活渐渐不能自理，也会失去记忆，但他们心里仍会有念念不忘的过去，那可能是现在的他们对世界为数不多的感知，然而我们并不懂，更不会去理解。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有近千万的阿尔兹海默患者，我也听过很多关于“老年痴呆”的故事，但对于这个病症的了解和普及还远远不够。比如，“老年痴呆”的提法，容易让人用“人老了，老糊涂了”粗暴地解释这种病，却错过了治疗的时机。它还会让人对患病的老人产生嫌弃和歧视，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评价他们的行为、贬低他们，以为他们“痴呆”，全然没有感受。其实，前期患者是有感受的，而所有患病的人，比常人更需要耐心和关爱。毕竟，他们正在失去一生所拥有过的一切光荣、快乐、尊严……

奶奶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说：“老了老了还让人不省心，拖累儿女”。我常常在想奶奶的部分情感记忆是没有丢失的，她依然可以感知爱。她也许不会记得你五分钟前的话语，但她依然会记得你带给她的温暖。

有部电影叫《依然爱丽丝》里，年仅50岁的美国语言学家爱丽丝博士被诊断患有家族遗传性的阿尔兹海默症。她感到，“一辈子努力的一切都在离开我。过去的才华、语言、表达，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还要失去什么。”她拼命地想留住记忆。她边做饭边记单词，调好闹铃， 铃响时再来测试自己还记不记得那几个词是什么。她偷偷去看医生，不敢也不愿意让家人知道。后来学校院长和她谈话，她才知道学生们对她的课很不满意，她开始自责和厌恶自己。她在自己家里直到尿了裤子也找不见卫生间。她曾经是那样的出众、高雅、有质感，如今她只有用反抗和愤怒发泄她的不安。

最戳中泪点的是她那句：“我希望我得的是癌症。”癌症使人肉体疼痛，从而消损精神。而阿尔兹海默直接折磨的是生而为人的尊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阿尔兹海默症打败了。她给自己录了一个视频，教未来的自己如何在抽屉里找到安眠药，不打扰任何人，就这样吞下，安静地睡去。真正到了那一天，她连学着自杀，都做不到了。但她还是会笑，会流泪，会说“LOVE”，她还是有感情的。

另一部《恋恋笔记本》我每次看都会哭，但却觉得很温暖。诺亚和艾丽在一个夏天相识相爱，艾丽在笔记本里，写下了他们的故事。当艾丽因为阿尔兹海默症而失去了记忆，诺亚每天都捧着那本笔记本，给艾丽讲述着那个夏天故事。每次故事结束，艾丽的记忆会苏醒，两人拥抱。又很快，她再次沉寂，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问：“你是谁”？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继续。诺亚从不会觉得厌烦，因为他永远她是他的爱人。

我曾经问过身边的朋友，如果家里长辈患上“老年痴呆”失去记忆，你最怕他们忘记什么？“忘记上厕所”“忘记怎么回家”“怕他们忘记我”，我最怕的是他们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怎样的生活。

姐姐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国外，平时我和爸爸妈妈的接触更为频繁，爸爸妈妈常对我说：“你别怕，我和你爸老了不会这么折磨你和姐姐的。”

爸、妈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不管是奶奶还是你们或者是我都有老的时候，既然不能长生不老，唯爱能与年龄和疾病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