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人们更痛苦

在一个新闻的评论区里看到这样一条评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还会有这么深的感情纠葛？怎么可能”，刚才又看到一条微博，“成年人有什么资格崩溃？”

忍不住想，伯顿还真是把这两条全占了，真是世俗之人眼里不正常的异类，简称矫情。

似乎，成年人要懂事，中老年人要断情绝爱，才是世俗准则。才是正常生活，不给别人制造麻烦的正常人。

伯顿之所以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劳碌命，明明憎恨拍电影，却一直拍到死，与其说是为了钱，归根结底还是出于自我毁灭的本能，他的传记作者也是这样总结的。

年轻时给自己设置一个个难关，挑战自己的极限，是因为年轻人的冒险精神，可以给他无聊乏味的生活带来刺激感。

年迈时同样如此行事，同样也是为了刺激自己，只不过这不再是为了换取兴奋，而是为了对抗自己的消沉厌世。

这一行为和他17岁那一年在伦敦大轰炸时爬到屋顶等着德军的炮弹一样，死了就趁机解脱了，不死就继续活下去。

为什么不是直接动手杀死自己？那是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这纯粹是矫情出来的痛苦绝望，他的生活其实过得不错，不值得为了这些负面情绪而自杀。 他对自己的挖掘实在太深了，他也很清楚自己很聪明。因此他在日记里写道，他是一个智力极高的人，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相信这个宇宙有神的存在。

不信神的唯物主义者，自然也就失去了感情的依托，负能量的排解。

虽然，他读了那么多的宗教书籍，研究得颇为精深，喜欢布道和唱诗，总是装出他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

这就像他所说的，每次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时，他都装出爱上了她们的样子，或者自我欺骗到他自以为爱上了对方的样子。表演癖好深入到了骨髓。

但是，每次持续不超过三个月，他就会从对方身上发现丑恶，然后就是彻底的厌烦，继而躲着她们，或者直接提出分手。

而他每次在剧组勾搭得手的女主角女配角们，刚好一部电影的拍摄周期通常是三个月，他的热情消退时，戏也拍完了，自然是曲终人散，和平分手。 伯顿是个极其挑剔的人，遍观他一辈子所有的亲情友情爱情，就会得出一个规律，他一辈子只喜欢三种人。

第一种人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第二种是学识渊博又有趣的人，第三种就是美丽并且富有生命力的女人。

他憎恶学渣，憎恶声音难听的人，但如果你是第一种或者第三种，他就完全可以忍受。虽然，这个忍受过程是极为痛苦的，他甚至会心脏病轻微发作，会全身疼痛。

我觉得，头脑聪明到他这个地步的人，就譬如魂穿到了猫狗身体里的人类。对于比自己原本的人类躯壳耳聪目明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新身体，是很难适应的。

因为，人类听起来很正常的声音，在猫狗耳朵里就会放大。一点点动静都能让它们惊醒，很难睡得踏实。

因为，人类闻起来觉得正常的气味，在猫狗的鼻子里嗅觉扩大数倍之后，就是刺鼻无比，难以忍受的可怕气味了。 也就是说，难得糊涂。

神经粗大，智力平庸，情商不高，不喜欢动脑子揣摩人心和人情世故，对于来自他人的好意和恶意都比较麻木的人，才容易得到快乐，不操心，不生气（比如我）。

至于伯顿，则是敏感到了一个相当极端的地步——他连泰勒上过厕所之后留下的臭味都难以忍受，能把一个演员的体臭在日记里细细描述上几百字，被制片人骂几句他都能伤心欲绝，在伦敦街头看到英国人都觉得他们一个个面目可憎……

这样一个仿佛能够吸收身边所有负能量，然后放大无数倍的人，他能有什么快乐呢？本来作为一个记仇的天蝎就不容易快乐了，更何况他还有异于常人的惊人记忆力呢？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是个不可理喻的可恶家伙，因为他到处骂人，四处结怨，谎话连篇。

每每宣泄过后，就是愈加深重的自憎，“我恨不得割掉我这条恶毒的舌头！”“我的脑子里一定生了一颗恶性肿瘤。”

因为极度的不快乐和拼命地自省，试图弥补，所以他在清醒的时候总是喜欢表现为风趣幽默，绝不无聊，四处讨好他人的样子。在生活中每每扮演一个“有趣的人”的时候，他内心的压抑只怕会更加严重。 他的心理问题是完全无解的。他在伤害自己的同时，还给身边的人带去了伤害。很显然，谁也没办法和他这样一个挑剔的，喜怒无常的作精过日子过长远的。

他经常抛下妻子不理睬，一个人跑去酒吧，一个人躲进书房，没日没夜地喝酒，看书，借此逃避他的那些无解的苦思冥想，和阴魂一样缠绕着他的抑郁情绪。

到77年拍摄《野鹅敢死队》时，他尚且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起床洗澡，五点半就会出现在化妆间里。睡眠少到这个地步，这大把大把的清醒时间，该如何打发呢？

也许对他来说，他所活的五十多年，仿佛已经活完了寻常人的几辈子。漫长的，不幸福不快乐，甚至充满痛苦的生命，还有什么可供珍惜和留恋的呢？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就这样了吧。” 配图为58年时的伯顿。 从这一年开始，他真正具有了他后来的标志性气质，一种叫作“理查德伯顿”的，愤怒、敏感、焦虑、厌倦、忧郁，带着淡淡敌意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