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星·第一章-迷雾
2017/02/12
我还未来得及与身边的所有依存一一惜别,便在怀疑与恍惚之中,踏入这片无从归属的神秘迷雾。
子夜的天空泛着朦胧白光,倾斜在这片雾海之上,顺着头顶的光晕轨迹望去,无法看清那微光的真实来源,只知因有那光芒的照耀,这个陌生的世界不再是如死灰般一如寂静。至少对于我这类不知去处的夜行者而言,那光芒实在是难得可贵,不至于使人迷失在这朦胧的幽暗里,充当另一种思维的徘徊魂灵。它们胆怯的心智左顾右盼,捉摸不透根本的行为意义,任自己浸泡在情感的漩涡中,放逐堕落的自由至最后一口气息。无人能知在这深渊深处行进时迎来的恐惧,更无从知晓在这无可信任的世界里触碰那未知的空气,所需要何种强大的勇气和无比坚毅的决心。
我拂动起眼前的雾帘,踏入这片苍白之中,只听得露水与枯草在足底咯吱作响,仿佛像是惊动了沉睡的寂静般,向我这外来者表示着种种抗拒。空气里飘散着细小的水滴,携带着寒意透过我衣衫渗进皮底,不由激起一身的冷颤。我理了理眉前的帽檐,再将宽大的衣领高高拉起,只留出一丝缝隙供双眼观望,细细打探着这雾海中的一物一景,生怕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处,再跳出某个闻所未闻的奇怪生灵。怀着强烈的不安,我继续移足前行,然而浅薄的意识中,仍然还是搁置着许多残余的思绪,我必须要尽量克制住恐惧之心,避免再次被这股思潮引落至奔溃的边际,从此与暗夜里的恶魔彼此为敌。雾色如若流水一般流淌于这寂静的时空,以至于我这微不足道的小小足迹,完全被层层雾霭深深掩埋。
也不知行进的有了多久,也未曾听闻到脚步和心跳以外的声音,我沿着目所能及的视野,跌跌撞撞的闯入进一片幽暗的密林。在我这短暂的生命里,我从未见到过如此荒诞怪异的景象,粗壮的树干下芳草漫布,点缀着几朵散发着荧光的天蓝色花蕊,宛如遍地的灯彩一般撑亮了眼前的空间,顺着树木的枝干向上望去,枝头的树叶则从墨绿向枯黄过渡着,越是临近顶端,就越就呈现出极度衰败的景象,倘若是突然拂过一阵微风,那树顶的枯叶必然倾泻而下。然而,密林中的雾霭却似乎有了明显的变化,它躲避在密林之外,从上至下的包裹住了整个空间的边界,时而幻化未几缕轻盈的青烟,四处辗转于草木之间。于是,远处的景象时而清晰明丽,又时而缥缈如烟。而此时的我,与其说是意外踏入这片密林,更不妨说是受到它的邀请,在必然的安排下于此相逢。而它,恰似一位藏匿于迷雾中的幽灵,以着无声无息的行迹贴进于我,就在我刚刚抬起脚步的那刻,它便骤然出现在即将落下的足底。又或是我潜在的意识鬼鬼作祟,它们深知寒冷将会冻结人类的心智,久久期盼我能从这无休止的旅途中挣脱开来,于是便摆布着我苟延残喘的躯体,将我带到了这略显诡异的神秘地域。但是,这些荒诞的意识终究瞒不过黑夜的眼睛,那些潜在的意识越是挣扎,那股黑暗的力量越是要将我们引入至更为幽深的世界。
渐渐前行,满眼只充斥着死寂的景象,枝木上的树叶已然枯萎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杈悬在空中,重叠交织出密密麻麻的巨网,将密林与外界的空间死死隔离。从重重遮挡的缝隙中,渗入几缕薄弱的月光,混着淡淡的雾霭,使周围的空气染上着几许薄寒。借着微光,也使周围的物景呈现出了一些大概。组成这副衰败之景的,其实都是些上了年头的古树,粗实的树干与扭曲的躯态格格不入,不免使人联想到恐怖异形的可怕姿态。而在前方的雾色中,则闪放着几点微微光亮,在这一成不变的景象中着勾引着我强烈的好奇心,我循着那闪烁来到一条斑驳的小径,俯下身子细细打探那光源的真实模样。这是些细小的水晶砂砾,在幽暗之中闪烁着各色光彩,沿着前方的道路洒落了一地。我好奇的抓起一把握在手里,正打算摊开仔细察看一番,它们却由顺着我手掌的缝隙,如泛着彩光的细小流沙般飘向前方,我不由得将手掌伸向前方,试图将它们重新握住。然而,那流动的光芒太过耀眼,它们已并非是仅凭我双手就能握住的存在。如此漫长,且不知岁月为何物的夜晚,漆黑一如既往的延续着,它似乎并未打算在我有限的生命终止前,将我重新投往自由的世界,我既无勇气确认自己的足迹是否留存于过去,也对前行的方向有所怀疑,生怕会在与那双瞳孔四目而对,随后心神崩溃堕入记忆深渊。而唯一所能做的,便是与这条小径深入不知名的恐惧中心,寻觅长久以来萦绕于我心际中的桎梏迷离。
我未曾思索过路途上的任何经历遭遇,若是行至半途时,从路旁的荆棘丛里窜出三两只虎豹豺狸,狰狞着利齿对我目不转睛,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况且我也不具备先人们辩驳的哲学本领,它们只需与其对视便能轻易将其训斥逐离。我也不曾期望遇上好事的农夫,一边在我耳旁窃窃私语,又一边强求我发问自省,蛊惑着我隐居于这蛮荒的山野。那般似友非友的亲切情感答非所以,还是期望他别摧毁这无处可居的可悲执念。,脑中的幻想未曾停止,诸多的可能性想象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也生怕错过了这么一个疯狂想象的好时机,仍由思绪徘徊于天马行空的世界。然而,寒冷终究唤回了我的意志,我最终又不得不将那些幻想的形体一一否定,然后嘲笑自己的愚蠢简直是深入骨髓。渐渐地,脚下的道路更加泥泞,两旁的荆棘逐渐向中收拢,干枯的藤蔓抽打在身上,不时与衣角的布片相互擦触,哗哗作声。
前方的路途难以预料,四处漫布的黑暗与雾霭,都未曾使我放松对陌生世界的警惕之心,从身旁掠过的枯枝老藤,提醒我仍需绷紧神经。我多么想撇下怯弱的心态,快步奔跑着逃离这片幻境,任呼吸声充斥双耳,任炙热的鲜血唤醒鲜活躯体。但黑暗之中哪如想象般的踏实可行...出于一个卑微生命的原始习性,我惧怕在奔跑时跌落至万劫不复的泥潭,眼睁睁看着世界一点点消失在眼际,更是惧怕这一时的大胆决定,又衍生出另一场无休无止的悲情戏剧。话虽如此,我却又想不出踏进这迷雾的最初目的,唯独仅存下这股强烈的好奇心理,驱使着我这个无处可去的异乡游客,在漫漫雾海中暗自寻求。早有一些难以表达的故事起因,在亘古时就作为难以察觉的符号刻留在生命的传承里,由单一的生命个体传递至其他类群,凝结成思考的精神结晶传承继续,令后世得以探索追寻。或许,当一个漆黑的夜晚骤然降临,它便在某个深渊之处悄然苏醒。
我却能记起少年时背倚着靠椅,仰头凝望夜空星辰的夏日。也不知是天空过于透澈,还是以往的记忆过于清晰,月旁的每一缕云烟都显得分外轻盈,绕在周边迟迟不肯散去。那月儿偶尔耍耍调皮,将整个身子隐进了路过的黑云里,满天繁星见它消失了踪影,便慌乱地眨巴着眼睛四处找寻,伴着喧闹的虫鸣重复着一次次的欢乐游戏。紧闭双眼的猫儿懒懒蜷在我怀里,我一边抚着它毛茸茸的身体,一边将脸庞贴近它的额头,正逢它刚从睡梦中醒来,顺势轻轻地在我脸上留下了小小牙印。
那样的记忆过于清晰,不由令人怀疑那些经历的真实性。恰似眼前这将道路拦腰而断的溪水,划分开了物事伦理的认知差异,人们总会在跨越之后,习惯性地对过去的种种加以否定。
溪水自树林深处流淌而来,在道路中央冲刷出半丈宽的沟渠,原有的泥沙被流水带离原地,裸露出几块嵌在水里的白色石头。浅浅的水位下沉入几片泛黄的枯叶,与水底被打磨得没了边角的石块彼此为伴。可能也是小溪别有用心,对林中的事物怀着深深痴情,所以特意许下一份私心,即便是在娇艳的绿意散去后,也不忘将它们紧紧搂在怀里。
循着淡淡的月光指引,我踏着表面的石块摸索着越过水流,头也不回地漠然走入前方的黑色阴影。回忆真可谓是种可怕的东西,它不仅构成了独一无二的生命,更会在梦境中将未知与恐惧一一唤起。这条小溪将我与过往远远隔离,或许从此之后,那些哭泣的声音也同身后的背景一致化成了不知名的过去。
黑色的阴影逐渐占据视界,雾霭也越加凝重,在经历了又一段漫长的泥泞之旅后,眼前的道路似乎变得开阔了些。脚下也传来了久违的踏实触感。两旁的景物也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枯黄藤木和烦人荆棘,取而代之的是虚掩在杂草中的拦土石墙,壁面上爬满了青苔,虽然已是荒废了不少时日,但整体却是保存完好,墙根处对称地立着两排古旧石碑,碑前凌乱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蜡烛,每一根上都带着摇动的烛光,融化的蜡液自发黄的烛体流淌而下,与其他的蜡烛融成了一个整体。火焰的光辉依稀闪耀,却不见得蜡烛的长短有何变化,若不是见那火焰在跳动,都令人怀疑周围的景象陷入了停滞一般。磨得发亮的青石板道路就如同嵌在两旁的火光中央,与大大小小的烛光一同向前延伸,恰如自漆黑中开拓而来的唯一圣途。
前面的道路渐渐扩宽,火光的数量也逐渐增加,不仅仅只摆放于地面上,甚至悬浮于半空中,那光亮晃得令人睁不开眼,难以判断它们到底是否是烛光。
两旁的景象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但我的双脚如同被控制了一般,不由自主、不知疲惫的持续向前。即便试图挣脱这层控制的束缚,但使尽了浑身气力摇晃躯体,也无任何结果反应。此时的这副身躯,仿佛只是具血肉制成的提线木偶,看不见的操纵线绳早就被剥夺而去。要不是大脑仍旧处于清醒,我的整副身躯也仅仅只是个容器而已,早在降生之时便就失去了原本的灵魂,由一个后来的侵入者取而代之。渐渐地,我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看着亮光集结为了一片雾霭,随即再由雾气幻化成漆黑,渐渐地脱离了原始姿态。也不知是雾气被吞噬完了,还是我厚重的眼皮终于闭上,又或是重要的目视能力也被剥夺,除了一片漆黑,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
我感受不到了身体的存在,带着仅有的精神感知,闯入一片似梦似幻的寂静空间。
空间中尽是粘稠的黑色,凭着感知能知道那些黑色的东西在缓慢流动,持续着四处飘散的动态,在仅有的空间内不断撞击融合,随后越过空间的阻隔,又被其他的奇形怪物所吸引,同化为无差别的黑暗物质,继而进入下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我似乎听得见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它们有的像是朝露滴露枝头,有的又像是汪洋中的狂风怒吼,更有万顷如云般的哀嚎和狂笑,所有的自然声音编制成一个巨网,整个空间顿时收缩为一点,将我紧紧裹在其中,即便我失去了听觉的能力,它们也能超越肉体的感官,促使着我凭着灵魂的洞察本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所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随之又酷似哀嚎的可怕噪音幻化为一个单纯的音符,那音符不同于寻常物质震动时所产生的寻常“声音”,顿时连接了所有的流动形体,化为一股利刃穿过我的意识世界,将众多讯息连绵不断的填充进脑海。难以从世上找出与之相同的声音,又难以相信它竟存在于这世界,这几乎是所有物质形象瞬间震颤的重叠,宛如万人合唱的圣歌般,以着凌驾于山崩地裂千百万倍的气势,携着惊叹得几乎癫狂的讯息汹涌奔来,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思索,那纯粹的声音激起了我内心里的怀疑、恐惧,又渐而催生出了新生、降临,时而扑朔迷离,时而又使人倍感亲悉。渐渐地,我也化作了音调的构成之一,跟随着伟大意识一齐响彻、回荡、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