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拒绝为子买房，不如尽早彼此放过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多妈妈乐衷于上网晒教育理念。最近几个月，有两个妈妈不约而同地纠结起孩子买房的事。

七月份有人在朋友圈疯传这个妈妈给儿子的信▼

这位妈妈的问题明显以及严重到不需要深入剖析和讨论的地步。我觉得她的事迹差不多可以编成一个寓言小故事来讲。

从前有座茂密的森林，里面住一只慈祥有爱的鸟妈妈和一只刚刚破壳而出、懵懂无知的鸟儿子。这只鸟妈妈不仅母爱泛滥，而且育儿理念也很落后。在其他鸟妈妈教自己的小鸟飞翔、觅食时，这只鸟妈妈怕累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仍然像照顾雏鸟一样，坚持自己出去觅食然后一口一口喂到鸟儿子嘴边。过了半年，森林里这波鸟孩子都长成了羽翼丰满的大鸟。它们纷纷离开旧窝，开始飞到别的树上去筑巢、组建新的家庭。只有这只鸟儿子还瘫在窝里好吃懒做、一事无成。鸟妈妈看了非常焦虑。有一天鸟儿子对妈妈说，“我看别的小鸟都有自己的新窝了，妈你也给我整一个呗！”鸟妈妈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义正辞严地说：“我再也不惯你这个死孩子了！我真后悔以前那么爱你！你到现在不成才，自己也该感到羞愧啊！好了，你去飞吧，自己闯去！让我们互相原谅、重新开始！”一向饭来张口的鸟儿子就这么被撵出了窝。它能不能在森林里“重新开始”我不知道，毕竟有人养没人教，长这么大了都还不会飞呢。“互相原谅”这事我想是比较悬乎了。之前把你捧在手里怕冻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某一天冷不丁就把不会飞的你从高处一脚踹下去，让你摔个半身瘫痪，就算是自己亲妈，你能原谅她吗？

八月份在朋友圈爆转的这位妈妈的信就写得比七月妈妈高明多了▼

她不像七月妈妈那样，把自己过去溺爱孩子的失职行为大肆渲染、事无巨细地写出来供大家批判和指责。对于过去的育儿方法，她只是轻描淡写、一笔代过地说了一句“不是像小时候的你一样，只要哭一下，说一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虽然也有一点溺爱的嫌疑，但严格来说不足以断定孩子企图啃老的行为必然是妈妈的教育失败导致。

八月妈妈可能接受过高等教育，在读书时也许还写得一手漂亮的作文，读她的信还是比较令人愉悦的。

先看文章结构——文首先扬后抑、文中起承转合、文末升华主题，是一篇非常标准的小学优秀作文模板。

再看观点——“妈妈希望，你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无论是房子，还是梦想。”三观无可指摘，端正得仿佛是从网上风行的育儿宝典里的经典语录里摘抄出来的一样。

最后一句点题的结语“你终究是要一个人走向未知的未来”又多像心灵鸡汤里的金句，悲壮得几乎催人泪下。

这样一封字体洒脱、结构严谨、用词文雅、三观端正的妈妈的手写信，却出人意料地在网上遭遇了不少差评▼

果然像网友所说，这届年轻人是“啃老啃出正义感来了。”这么多不知感恩、得寸进尺的言论的涌现也这反映了这届父母在孩子的三观教育上是比较失败的。

社会和时代也难辞其咎。世道艰辛，逼得很多成年人不得不觊觎父母的财富、不得不像从前一样向父母吃喝拿要。一边是娶妻生子、组建家庭需要房子、孩子上学需要房子；另一边是阶级上升通道狭窄、年轻人奋斗终生也未必买得起房子。多数普通人只能在这两大残酷现实的对撞中左躲右闪、苟延残喘。能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那才是真风骨。

对年轻人来说，光凭一己之力要达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家立业”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做到明辨是非应该不难——父母的财富是父母自己的，他们有支配的权利。不给孩子是本分，不能苛责；若肯拿出来帮孩子买房是情分，理应感恩。如果因为大家反正都在啃老，就认为啃老这件事是正确的，甚至还理直气壮地向世人标榜这就是正义，恐怕是被屎糊住了眼睛，蒙昧了心智。

所以，我不赞成啃老族对这位妈妈的批判。

然而，我也不完全赞赏这位妈妈的信。

这位妈妈可能过分乐观地预估了当下年轻人的生活环境。这已经不是一个像妈妈那一辈一样“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得到房子和梦想”的时代。我身边绝大多数年轻人买房子离不开父辈或多或少的资助（而其中大额资助又占了多数）。在父母的帮助之下，他们仍然活得精疲力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些出身卑微，父母无力资助的年轻人，倒确实在被迫“一个人”走向“未知”的未来——没有爱人、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一切都动荡不安，唯一确定的事情是自己的未来确实是未知数。

这么惨烈的生存环境不是这一代年轻人造成的，但后果倒真真切切是需要这一代年轻人甚至往下好几代年轻人去承担或改变的。如果这位妈妈对社会现状有所了解，在做出不帮儿子买房的决定时，想必也不该对儿子的未来有这么乐观的期许了。

我们所处的这个社会非常魔幻。

孩子在经济上似乎永远无法断奶——小时候靠父母养育，长大后靠父母买房娶妻、生子后靠父母带孩子；父母在心理上也似乎永远不愿意放弃对婴儿的操控——小时候要求孩子尽可能长得像“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要求孩子按部就班地买房（所以愿意给孩子提供资助）、结婚（所以总是张罗相亲或帮助孩子选择结婚对象）、生子（所以主动住到孩子家去帮忙带孙儿）……

这是个非常畸形的生活图景。

对这种变态生活的维系也是许多年轻人身心俱疲的压力源。强迫父母为自己买房的年轻人，几乎可以说是自愿向父母出让了未来的自由——既然是父母买的房，那就有资格对你的恋爱观指指点、有权利住进你婚后的小家继续监视你、教导你、指挥你。

这位八月妈妈开了个好头——拒绝替子买房，主动帮孩子从原生家庭断奶。我希望她接下去同样能做到放弃对孩子人生的干涉和指挥。毕竟，还有好多心口不一的父母，一面期望孩子在经济上尽可能独立、不要依附原生家庭；一面又抱怨孩子在心理上太独立，总是要自作主张，凡事都不听从父母安排。

在我看来，这类父母和那些一面要求父母替自己买车买房，一面又反感父母对自己的人生指手画脚的孩子一样不懂事、不成熟。

换个角度，生活里的好多难题是可以靠多动一下脑子解决的。如果无法改变高房价的现实，是不是有更聪明的方法可以变通呢？妈妈既然有资助孩子买房的能力，能不能先出借这部分资源给孩子，权当一种投资。比如，出钱让孩子买了房，让孩子打个借条或者写个协议，将来房子涨价了再卖房还钱给妈妈。

这难道不是比一口拒绝孩子，然后转头就上网晒自己先进的教育理念更有实际意义吗？

果然，对许多人来说，做一个聪明的妈妈比做一个正义的妈妈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