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电影,究竟是不是“一出好戏”
1963年8月13日,彼得·布鲁克将威廉·戈尔丁的[蝇王]搬上大银幕。
这是「秩序建构型反乌托邦电影」第一次与世人见面。

片中的儿童在海岛上分成两拨,互相杀害,将人性本恶阐释得淋漓尽致。
影片像是达尔文主义的一次全面图解。
文明的羊皮下,人类的真实面目,是动物。
一.
反乌托邦发展史
反乌托邦与乌托邦相对,同属达尔文主义,指充满丑恶与不幸之地。
这种社会表面充满和平,内在却充斥着无法控制的弊病。
阶级矛盾,资源紧缺,犯罪和迫害,无不刻画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未来。
反乌托邦的概念源自于文学,是后荒诞文学的产物。
1931年,达尔文的忠实信徒赫胥黎写就《美丽新世界》。

作品刻画了一个距今600年的未来世界,物质及其丰富,科技高度发达。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的一切都被标准化,机械文明下衣食无忧的背后,是个性的丧失,自由与道德的泯灭,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真实的情感,人性灰飞烟灭。
一般来说,文学是概念的发源地,早于其他艺术形式。
反乌托邦是个例外,电影先行于文学。
1927年,德国表现主义先驱弗里茨·朗就拍摄了第一部反乌托邦电影——[大都会]。

朗将未来的世界分为两个阶层,资本家住在富丽堂皇的摩天大楼里,建立摩天大楼的工人们却蜷缩于暗无天日的地下城。
[大都会]是「未来型」反乌托邦电影的开端,确立了反乌托邦的两大类型之一,后来“未来型”反乌托邦作品大多都有[大都会]的影子。
这种设定,服务于暴力与反抗的母题,在今天,依然有着茁壮的生命力。
今年12月份,卡梅隆10年磨一剑的[阿丽塔·战斗天使]即将登录北美。
影片原作《铳梦》中,改造人在废铁城中苟延残喘,高贵的统治者则安居天空之城萨雷姆。
明眼人都看得出,废铁城=地下城,摩天楼=萨雷姆。
乌托邦,与反乌托邦。

90年来,从设定到内核,反乌托邦从未改变。
威廉·戈尔丁是个天才,他打过二战,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战争的残酷让他坚信人性本恶。
战争结束后,他弃戎从笔,于1954年出版处女作《蝇王》。
《蝇王》中的海岛,源自于二战的记忆,海岛上的争夺,是他对于“黑暗人心”的抵抗。

《蝇王》成了绝佳的寓言,并开拓了反乌托邦的新类型——秩序建构型。
这一次,文学引领电影,9年后,[蝇王]上映。
电影几乎照搬戈尔丁小说的内容,改动甚少。
不过,当文字的残酷转化为影像,真实就变得凌厉,[蝇王]一炮而红,成了反乌托邦电影的代表作。
与「未来型」反乌托邦电影有所不同,秩序建立的前提下,抗争失去意义,单纯的弱肉强食与杀戮的天性开始显现。
没有绝对的善良,没有进步的文明,科学的象征与良知的代表被屠戮殆尽。
在纯恶的人性之下,建立起的秩序显得如此无力。
[布达佩斯大饭店]中,古斯塔夫先生对ZERO说:
你看,在野蛮的战场上还闪动着文明的微光,那就是人性。
到了反乌托邦的世界里,古斯塔夫先生的话语似乎成了童话。
像一具空壳。
二.
《蝇王》之后的反乌托邦40年
两马齐驱,二难并行,[蝇王]之后,两种反乌托邦电影都在各自进化。
「未来型」像细胞一样,再度有丝分裂,诞生了两种不同的产物。
之前说到,反乌托邦根植于后荒诞文学,提到荒诞文学,绕不过去的那颗参天大树是卡夫卡。
1963年,[蝇王]上映同年,奥迅·威尔斯将卡夫卡的巨作[审判]带到观众面前。
[审判]开启了反乌托邦电影的新未来,设定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境:
主角在自己家中被陌生人叫醒,却无故卷入一场不自知的案子当中,案子的一切均为麦格芬,无论角色怎样抗争,等待他的都只有一场不道德的审判,与无法逃离的毁灭。

威尔斯坦言这是他最好的电影,纵然影评人认为影片不得小说的要领。
万幸的是,正是这种错位,使得反乌托邦电影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由于这种电影需要以黑白菲林呈现超现实的密闭时空,对摄影和导演功力要求极高,该类型终成小众。
唯一的继承,是1991年伍迪·艾伦的[影与雾]。

细胞的另一个分化,在进化的过程中,吸纳了名为「赛博朋克」的养分,40年来佳作频出,成为主流。
不论是1982年的[银翼杀手],还是去年的[银翼杀手2049]。

丹尼斯·维纶纽瓦绝对是新世纪最大的惊喜之一。
有兴趣的可以看一看他2008年的短片[下一层],那绝对是新世纪关于反乌托邦最好的寓言。

至于后起之秀的「秩序建构型」,很遗憾,它像是停滞的时钟,没有发展,只有倒退。
2000年,深作欣二拍摄[大逃杀],[蝇王]中偶遇灾难漂流至海岛的情境,变作人为的阴谋。
人性之间不断碰撞产生出的暴力,干脆升级为无尽的厮杀。
这就仿佛捅破了窗户纸,让隔靴搔痒变得索然无味,如果暴力在一开始就到达了顶点,那么“反乌托邦”中的“乌托邦”三字就失去了意义。

历史,属于活着的人,时间,来到三天之前。
2018年8月10日。
转型导演的黄渤,拍摄了处女作[一出好戏]。

难能可贵,作为炙手可热的喜剧明星,黄渤没有像之前的转型导演一样,拍摄常见的喜剧类型。
他选取了秩序建构型反乌托邦题材,背后的渊源,自然是[蝇王]。
我走进百丽宫电影院,怀着极高的期待视野,在一片漆黑中,寻找[大都会]的余光,[蝇王]的暗影。
于是,我看到了网大般的摄影,看到了不可理解的设定,看到了世界末日之下全员存活甚至无人受伤的合家欢。
我看到了统治者无病呻吟的秩序,看到了暴力执法者只会一脚踹,看到了反抗者在极端环境下选择让人发疯,而非将他踹下悬崖。
我甚至看到,喜剧演员出身的导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路跟随他的观众们。
可我没有看到“反乌托邦”。
2015年的时候,我曾路过南维尔特歇尔教堂,那里埋葬着威廉·戈尔丁。
60多年后,当《蝇王》式的寓言成了皆大欢喜的童话,不知沉睡于斯的他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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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公园白头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电影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