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日

傍晚的时候，头顶上的天空飘来大团的云朵，把天空原本纯净的蓝色覆盖住了，太阳被遮盖在这大团馥郁的白色背后，光从云团的边缘照射出来，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晕镶嵌在这汹涌的白色海浪的四周，金光层层荡漾蔓延开来。伸展着的树枝把光切割分离成晶莹的碎片，一粒粒洒在树丛上，漾在不太平整的草地上。树与树的缝隙之间因着这纯粹金色的修饰瞬间就变得旖旎高贵，神秘莫测。倚着树枝向天空望去，一片又一片的金色悬浮在头顶上，树下的人被这种灿烂和耀眼笼罩，身心明亮。

山中寂静，鸟鸣就特别嘹亮清脆，城里的人当然分不清鸟叫也有不同，婉转的，低沉的，清亮的，听来都一样的清新悦耳，颐养心灵。只是就见不到鸟儿的真身，忽远忽近的，声音就跟着大大小小的起伏，每逢中午听惯了隔壁楼里坑洼不平趔趄颠簸的邻家小孩子说不上什么乐器的声音，这自然中的鸟儿的鸣叫，灵动极了，愉悦极了。还有一阵一阵的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又细又软，毛茸茸的，轻柔的抚摸每个人的耳朵。溪水沙沙的，和某天深夜的雨声一样的频率，流淌过石头时，狂傲自由，流经水草时，又柔美旖旎，沙沙的声音带着不用修饰的节奏，水一路往前奔涌，声音也渐次的高，渐次的低。我们的说话声被这层层自然的音律包裹，在四下寂然的山野之中，大自然的声音把每个人抚慰的又轻松又平静。

是难得的平静，城里当然也有平静的时刻，是在外力强大的时候，比如烈日之后的一场暴雨叫人心安平和，而山里的平静如此容易轻盈，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和磨砺，就突然变得轻盈起来，话语轻巧明快，不用刻意找容器就能够脱口而出了，没有生拉硬拽修饰过的词语，听的人和说的人，当然表情明亮，松快安逸。

倒掉的，枯死的树枝被一根根的拖到驻扎的地方，掏了个不太深的坑，边沿上拿石头垫高，树枝被塞进这天然的炉灶中，一开始，是青色蓝色的烟，扑棱棱的往上蹿，怎么一下子就没有烟了，火焰升腾。架上一口锅，倒上拎来的溪水，把羊肉放进去，火焰变幻姿势跳跃舔舐着锅底，热气就从锅盖的缝隙间袅袅的出来了，香气扑鼻。清甜的溪水把羊肉的腻和腥化解了，是一股股最原始的羊肉的香气，丝丝缕缕蹿进鼻子里，都开始忍不住的吸气。以地为席，徒手抓起的羊肉，不放任何的调料，食物本身的香气就足够让味蕾愉悦。还有不太熟练的串在一起的各样的蔬菜，在通红的柴火之上，烤的焦黄香脆，不用滤镜就能拍出叫人垂涎的效果。在不同的环境和气氛中，美食被赋予的意义是大为不同的，在这寂静的绿色环绕的山中，这氤氲的食物的香气比人间的任何一顿芬芳的火锅和烧烤都叫人难以忘记。最简单的食材却孕育出了最芳香的气息。如果舌头和味蕾有记忆，那这样的山野中的食物的味道和香气一定是久久难忘的。

云又逐渐的退，远处山坳中霞光弥漫，粉色，紫色，金色，黄色，我的认知中难以形容的颜色一种一种的涌上来，山峰被晕染成了一个巨大的调色盘，先是一层层纯粹的分开的颜色，再后来是万千色彩混合，相互融合，眼前是巨大的美妙的灿烂世界。不用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自然的日升月落的变化，把人从尘世生活中的深渊中解救出来，只享受当下的这璀璨和耀目。终于这盛大的宴会被夜的幕布遮挡，盛大美景谢幕，四周喑哑黑暗。晚风从远处吹来，吹过树叶，吹过水流，吹过还未从盛大灿烂中回过神的人得面庞。寂静中还有更深的寂静。

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往下看，帐篷像是深山中的蘑菇，一个个小小的站在空旷的山野里，那点不明亮的色彩被夜幕覆盖的模糊的艳丽着，在山里，一切虚假脆弱的灿烂都是经不起考验的。在山中游荡松弛一天的人，都适时的钻进帐篷里，手机还有信号，也并未和烟火尘世切断联络，照常的还要和远在城里，困在百十平方楼宇里的人分享这山林的趣味和生动。有人说快来看星星，于是又丢下手机冲出去，抬眼是无穷尽的明亮的星空，一颗星紧挨着另一颗，密密麻麻的，密密麻麻的明亮，密密麻麻的璀璨。城市里只有零散的，寥落的星星，还要在心中无事又恰好晚归的路上才能遇到，是没有人专门腾出时间和心思跑去楼顶看星星的，抬头看见的总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跟皎洁差着好远距离的疲惫的月亮。这山里的星星，那么那么明亮，那么那么多。再看也看不完，看不够。忘了拿相机，也不用拍，这闪闪的星河，只有用肉眼才看的如此真切，也只有此刻这样松弛轻盈的心，才能体会这一份绚烂的明亮。久久不舍得去睡，就一直看，各个方向角度的看，温柔又明亮的东西总是叫人不舍。直到晚风被夜里的凉风替代，从远处山谷中吹来的带着凉意的风，冰凉的水一样的风，把人从看星星的惬意心思中拉出来，就只能败给这凉凉的风，就恋恋不舍的钻进帐篷，隔着睡袋也能体会到潮湿的地气，人就这么在万千繁星注视下，挨着最最踏实的地面进入睡梦里。

睡梦里，也是万千的繁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