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维亮】蜀琴
秋风萧瑟,阴沉的天空中,有几只失群的归雁,执着地以一种一成不变的动作扑打着翅膀,飞向遥远的南方。蜀道寒云留不住它们的身影。 此时,年过六旬的姜维想起了三十多年之前初遇诸葛丞相的那个下午。那时,他刚刚在天水太守马遵面前揭穿了诸葛亮诈报夏侯都督军情、调天水郡兵马出城的诡计,紧接着就大败声名远播的老将赵云,自信地说一定会生擒诸葛亮的。不料,冀县被围,老母有危,待他醒悟中计,已是身陷蜀军包围之中。 “可惜我姜维,大业未成,竟死于此地!”弃了手中银枪,抽出佩剑欲自刎,他看见蜀军将士们居然都没有近前,而是谨慎地远远站着,将他团团围定。推出军前的四轮小车上,端坐着汉丞相诸葛亮。 “伯约,事已至此,还不归降?”那人亲切地唤出了他的表字,热切而又渴盼的眼神盯着他,笑得那么粲然,两只眸子变成了弯月,连眼角皱褶都熠熠生辉。手中白色羽扇轻摇,波澜不惊。 他长叹一声,下马受降。自此,天水姜伯约归降孔明。 …… 已是三十年成过往云烟。姜维走进内室,静坐在榻上,正对着那把陈旧的古琴五徽的地方。这把琴十分朴素,暗褐色的木质,连文理都很少,朴实无华得就像《出师表》的文字,就像它过去的主人。只是沉淀了岁月的风刀霜剑打磨的痕迹,七弦一丝不乱地绷在琴头上,像蓄势待发的弓弦,姿态完美。 姜维把琴挪到案上,从容地抬起双手,按了几个散音。本来他想到的是自己从前作的琴曲《当归》,可是《梁甫吟》的曲调忽然回到他的心头。 昔日他在深夜走到中军帐前徘徊,见丞相还未就寝,而是对着祁山地图,独坐抚琴。眉间是深深的忧虑,仿佛那紧锁的斑白眉梢再也无法抚平,指尖乐曲却依然宁静,铮然有声,镇定自如,宛若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他不敢进前,默默记下了这《梁甫吟》的曲调,待丞相弹完一曲,才走进帐中,小心地叫道:“丞相。” 那人端着烛台照着地图的手微微一抖,然后他以慢动作转过身来,看见姜维,忽然绽开惊喜的笑容—— “伯约。” 本是犹疑不定的目光,刹那间明亮了起来,闪烁着橘色的温暖光芒,恰似手中的蜡烛,风吹不着,雨打不到,放射着安心而宁静的幸福光晕。怎么会有如此温暖的眼神啊。他想,明明是不怒自威,眼神凌厉的一国之相,三军之帅,见到他,沉稳的眼神中竟忽然满满地氤氲着赞赏和爱意 姜维不由得低下头,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说:“丞相,维以为陈仓久攻不下,不如先诱曹真出战。” 姜维此刻的眼神肯定像一个得了满分的小学生。毕竟,刚刚得到丞相的夸赞,心里别提有多甜了。唉,这真的是艰苦的北伐过程中少有的甜味吧。 说起心心念念的北伐中原……姜维不是不知道蜀汉内部有多少反对派,不是不知道邓艾、钟会、陈泰们的能力,可是,他还是去做了,再次上表,请求带兵北伐。蒋公琰、费文伟均已亡故,再没有人可以制止他了。鹖冠上的两片白色翎羽与赤色的朝服相互映衬,不安分地跳动了一下,好像一只欲飞的鸟儿。后主降诏准奏。可是光禄大夫谯周,太守郤正都在极力反对…… 常年持枪舞剑的手早已粗糙,绝不像文人们灵活纤巧的手。军务劳烦,这真是偶然的闲暇。姜维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按住琴弦,右手拨弦。低沉的琴音响起,在身边回旋,好像不是从弦上发出,而是从远古而来,越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季节变幻,带着无法克制流露出来的伤世情怀。 姜维继续弹奏,不紧不慢地揉弦捻弦,七弦泠泠,松风阵阵,微微振动的弦拨着他的心绪,让他想到当年面对朝中群臣的质疑声,诸葛丞相如何眼含热泪,长跪不起地说道,这次如不成功,他不会回来。一语成谶,他果然没能回到蜀地。长星夜落于渭水之滨。五丈原到长安的距离,只有一百多里。面对内部的掣肘,外部的压力,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去做一件事呢?武侯仅仅是继昭烈遗志吗?不,这其中寄予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普世情怀;寄予了对季汉的江山永远的忠贞不渝;寄予了太多他个人关于天下升平的理想,为民播下太平春。所以,无论时局多么艰难,江东陆伯言的一把火使蜀汉失去了荆州,与当初隆中对策的美好设想多么不一样,也不能偏安一隅或者打算退却,只能一肩挑起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国家所有的荣辱和安危。 琴声有点飘忽不定了,悠悠荡荡,好像无处归依的鸟儿,渐渐消散在虚无中。蜀汉没有那么安定了,再也没有武侯治理下路不拾遗的安祥和平了,国家的命运宛若琴弦,看,最细的君弦恐怕可能绷断。自己为何又要一次次劳军北伐呢?为继武侯遗志,为报武侯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的知遇之恩,也为了心目中的太平盛世,为了天下苍生……姜维知道,丞相之后,蜀汉朝中除了自己再没有人会执着于如此辛苦的北伐了。陇右三郡、西平、雍州、洮水、阳平关、枹罕、狄道、段谷……这些魂牵梦绕的地方,无不是他曾经走过的,曾经指挥过,战斗过的。短兵相接时刀枪争鸣,闪出的阵阵寒光,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在梦里不断回响,昔日一同征战的将士,今日多已埋骨他乡。而梦中的长安、潼关,究竟有多远那!姜维终于明白了独立支撑困局是一件怎样艰巨的任务,终于明白了丞相看着马幼常走向刑台时心中是怎样的悲怆,没有人能体会,也没有人能排解。 琴曲并不长,在辗转弹拨中渐渐接近尾声。由激昂的一咏三叹转为无可奈何的平淡与苍凉,随着最后一个滑音的结束,姜维抬起双手,莫名颤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收拾好这张久经风霜的琴,放进琴盒,走出了帐外。从前看见丞相过早斑白的鬓发在玄色进贤冠的压制下显得越发触目惊心,双眼也总是蒙着浓重的阴翳,姜维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注意身体,可是如今自己也已经华发满镜生了,方知生命苦短,理想却遥遥无期。“维才疏学浅,有负丞相重托,愿丞相在天之灵有知,助维一臂之力。”姜维暗暗向天祷告…… 出征的号角响了,天空中的鸿雁都飞远了。姜维翻身跨上马,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遥远的成都。 【魏景元四年(蜀炎兴元年),司马昭令邓艾为征西将军,引关外陇右之兵,攻姜维,维兵败,会张翼、廖化奔剑阁。邓艾偷渡阴平,败诸葛瞻,陷成都,魏景元五年春,蜀亡。姜维诈降钟会,计杀邓艾,但钟会策反失败,姜、钟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