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利斯

2018年7月26日早晨8点左右，我动身出发，打算独自去拜佛。

佛像就隐匿在市内，称作四面佛，我出门时还不知道具体的地点，高德也搜不到，我甚至都怀疑这个听来的地方还存在吗？一边不安怕找不着，一边又有点兴奋觉得像在做寻宝游戏。我不信教，认真拜佛算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26日恰好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爸爸的生日，今年的这个生日愿望可以说是太迫切了，需要向一个法力无边的人倾诉。

01. 拜佛前

也是在前一天才萌生了拜佛的念头。

那天难得上午不需要去医院，便决定去剪下头发，发了微信联系了下理发师然后就过去了。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去做头发，在这个理发师这儿做好几年了，他最了解我头发，他也是我认识最有品最投缘的理发师。据说他拒绝了很多连锁发廊的邀约，而是在我中学边开了一个小而精的做头工作室，也不招徒弟，因为他说老顾客只认他剪，索性就自己一人搞定。他对剪发技艺修炼很着迷，每次都会用新研究出的招式给我剪，有时还会去东京游学几周，向日本厉害的理发师学习。而理发的价格更是亲民的不行，我每次剪头发也就二三十，染头发也就一百出头。另外因为他开了很多年，所以我很多中学同学也是他的老顾客。随着大家慢慢长大，和很多同学联系减少了，但是只要去剪头发，我就会和理发师聊他们，他也会告诉我大家的近况，所以找他剪发这个事情，除了功能性以外，还被赋予了一些感性的意义，像是我和老同学的云叙旧。

我刚到，他正好在休息，问我是不是刚回来。我实话实说地告诉他我回来快两周了，是因为爸爸车祸回家的。他听后一惊，像大家一样问，不严重吧？我也就直接说了两句实际情况，他马上招呼我去洗头发。默默无语地洗完，我坐到他面前那把椅子，他开始给我弄头发。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

待我叙述完毕，他说，“其实你可以去拜佛。”

我想到在我爸躺在神外ICU里的这段时间，我妈其实去了两趟土地庙。甚至有一天，听了她朋友的，还去菜场买了一袋泥鳅去河边放生。有一天我和我妈准备出发去医院，隔壁的邻居奶奶还过来说了一堆如何化解内心的苦楚之类blahblah，我当时听到这些心情是很不好的，恍惚竟有种浦岛太郎回到人间的感觉。当听闻一个人生命垂危，你不跟她打听求医的事，而是教她去信封建迷信。为什么小城市的人偏如此愚昧？

后来回到家，我和妈妈两人吃饭，我说，“你搞那些迷信没有用的，只有医疗和科学才能救我爸。”夹了两筷子菜，我又说，“要听医生的，信科学，信我，别相信一些乱七八糟的。”我妈说，“我现在是两手抓，科学我也信，迷信我也信。”话毕，两人继续埋头吃饭。

理发师接着跟我说自己经历，讲到自己也曾经历父亲得癌，当时的种种纠结与心酸。我其实特别感谢他，为了缓解我的焦虑和不安，讲自己的伤心往事。记得去年在影院看Manchester by the Sea，看到卡西绕不过去苦难，他的一个同事安慰他，跟他说自己之前也经历过很悲惨的事时，我对和我一起看电影的人说：

-“美国人都好好啊，我记得我在电影里看到过很多次这种场景，人们总是会愿意用诉说自己糟心事的行为去安慰对方。”

-“这种安慰方式有用吗？”

-“我觉得有用啊，至少对于我。因为他们说这些，相当于是揭开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很伤自己的元气，但是会让对方觉得，原来不是只有我经历了这些，而感到稍许安心和感动。”

-“那以后你不开心时我就跟你讲这些。”

理发师接着说，“从那以后，当我感到很无助时，我就去拜佛，求菩萨保佑我度过难关。真的，你也可以去。”

不知道为什么，当你欣赏的人说出这些，你就不那么排斥了，而是多了一层理解。是啊，这些人生迈不过的砍，是需要寻求一些寄托。

我说，“我妈也去了两趟土地庙了。”他说，“你可以自己去，很灵的。”然后他告诉我他去的那个地方叫四面佛，在金海水果市场，也就是三大桥刚过去。

我一听，这个路线与我每日去医院的路线是重叠的，可以说其实每次都经过。居然在市内，而不是什么乡下，不用舟车劳顿。而四面佛，让我想到我在曼谷参观过的九面佛。当时在泰国也就是随便玩玩，醉心于看这些比较local的景观，感到大饱眼福，求与拜都是顺便为之，形式大过实际。

“我教你怎么拜。”他一边说剪子也没有停，反倒越剪越有力。“你先买香烛纸钱，让店家给你配三十元的份就好了，我们附近幼儿园门口就有买，你知道在哪吗？”把大概地点交代给我这个对自己家城市一点不熟的人后，他开始讲解具体拜法。

“你到金海后，找找，四面佛在一个巷子里，巷子口都是卖布的，是个布市，你要走进去，四面佛在一个池塘边。你到了之后，先在池塘边放一挂鞭炮，这是告诉佛祖你来了，然后把纸钱烧在香炉里，就可以去拜佛了。里面有四处大佛，这个顺序应该是这样子。”

他耐心讲解线路和规矩，嘱咐我一定要按顺序拜，心要诚，穿的素一点，不要穿短裙。香烛要分成四份，去拜每一个大佛时，不能把拜给其他佛的香烛带进去，应该放在门口。你要对佛祖说，“我叫菲奥纳，家住哪儿，希望菩萨保佑爸爸度过难关。”心要诚！

听完这些我已经很有兴趣了，觉得新奇，有意思又有意义，又问了他一些细节。他交代完后说，“你下午就可以买齐香烛，明早就去吧。信我。记得早上去，没有人下午去拜菩萨的。”我说好。

“可是这个地方，可以今天下午去踩点吗？”我比较路痴，对于生我养我到18岁的这个小城可以说是一点也不熟，只会去固定几个地方，再加上近几年拆迁严重。我几乎不会在没搞清楚一个地方是否存在之前贸然前往，太没安全感了。

“你不用，明早直接去就行。你可以问那块儿的路人啊。我告诉你，求佛的路上就是要经历这些艰难险阻的。去拜佛不要告诉别人，只告诉妈妈一人就行了。她会很欣慰的。”

哇，觉得有点小刺激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觉得这是迷信，不要说那些话。”

我内心吐了下舌头，后悔自己前两天对妈妈的说教。

“早上不要吃的很油腻，吃的素一点。”

我狂点头，内心已经决定，就是明天，我和我爸的生日，我要怀着神圣的心情去做这件大事。

回到家，吃饭时和我妈说了一说，她说不然你去土地庙吧，过几天让佳姐姐载你去。我说不用，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已经知道在哪了。

02. 寻佛时

生日这天，我没化妆，素面朝天，想着要在南方7月毒日下拜佛，涂好了防晒，隐形眼镜都没戴，想着要用真实的瞳孔凝视佛祖。八点左右出门了，我坐在公交车上，想到前一夜读 Marcus Aurelius的《沉思录》上的一段。

所有从神而来的东西都充满神意。

那来自命运的东西并不脱离本性，并非与神命令的事物没有关系和干连。

所有的事物都从此流出；此外有一种必然，那是为着整个宇宙的利益的，而你是它的一部分。

话说我昨日回去后搜了很久，首先地点是在三大桥过去后的几站，我在地图上搜金海，倒是搜到了在三大桥过去第二站就是金海，这个地点与理发师说的很符合。可是我搜四面佛，是怎么都搜不到的，甚至我在百度上搜本城的寺庙，也没有一个四面佛，这又给这趟行程蒙上了一层悬念。我觉得纠结来纠结去还不如亲自去一趟吧，如果今天没找到，那说明还要花点时间，我改天再找，就像理发师说的，这是拜佛路上必须经历的苦难，嗯。这么一想，我就可以没有包袱的上路了。

下了车后，我问路上一个摩的司机，”您知道附近有个四面佛吗？”他马上就给我指了，就在前面那块儿。哇，原来附近的人真的都知道，我的心也算放下来了。走进小巷，又问了几个在洗菜的阿姨，她们又进一步指了下。我问附近有没有香烛卖（因为怕找不到所以也没有提前买香烛），她们说庙里就有。那我更放心了，沿着巷子往里走，看见了他提到的池塘。

是个脏脏的小池塘，我终于看到了那头，就是四面佛！

池塘边的路味道很大，我环顾一下，心想，他跟我说的，在池塘边放鞭炮，这也没地儿啊，难道点燃后扔进池塘？我是很害怕鞭炮的，但是还是决定严格执行流程。当时希望可以买到那种只有几颗炮竹的鞭炮，点燃后响几声，就行了，就够意思了。

进去庙里后，有点小震撼，原来四面佛不是我想的，像九面佛一样的一尊大佛有九头，而是它有四面，也就是四处拜佛的殿。我环顾一眼，马上就分清楚了他跟我讲的，正殿，侧殿，以及该有的拜佛顺序，与他描绘的完全吻合。门口有个小传达室，坐着两位老人在聊天，我进去问可不可以买香烛，老人帮我配好。我又问了一句，有鞭炮吗？老人笑着说，现在不准燃放鞭炮。我可算松了一口气。他见我是新手，配完后还没收钱，就拉我出来教我操作。

传达室边上就是一个香炉，我心想，噢，原来他说的在池塘边烧纸放鞭炮就是在这。我想象中的烧纸是一张张烧，哪知道老爷爷一把给钱纸全点燃了。然后他交代，你用这个火，把香烛点燃。我有点慌，赶紧地把手里一大把香去接那个火，香都很粗，弄了半天也没燃，然后刚刚好迎风，眼睛被熏得无法睁开，狼狈至极。心里又自我安慰“这些苦都是拜佛路上要经历的”，一面又很着急。老爷爷说，你这样不行，便帮我把一把香握紧，让香头都齐平，然后帮我去点，点了半天，他老人家也被熏得不行，最后终于燃了。我很担心钱纸快烧完了，赶紧把蜡烛点上，终于在烧完前泪流满面的全点燃了。火烛开始疯狂滴蜡，老爷爷说，“你得加快速度，不然蜡烛要烧光了。”

我的天呐，考验好多啊，我开始着急了。这和理发师讲的有点不一样啊，我以为是你去每一个殿前才点燃该敬的香烛敬上去，结果现在就全点燃了，都在兀自燃烧。我二话不说，赶紧地冲向正殿。

在正殿门口插好香烛也是一大考验，这不，我就弄了半天，还是被香灰烫到了，不过也没有时间思考该如何给烫的地方降温，我眼看手上的蜡烛飞速燃烧，就放弃了理发师交代的路线，先转身去就近的殿插上各自份的香烛，到第三近的殿前，发现，咦，怎么还剩这么多香。原来自己算错了，插少了香。行吧，先赶紧插完蜡烛再说。终于轮到最后一个殿，蜡烛刚插上去，就被殿前的风吹灭了，拿香也点不燃，因为不是明火，我只好拿着这根蜡烛跑到第三个殿前用那里的蜡烛引燃，又跑回去，一插上，又吹灭了…………

我又无比执着地第二次跑去引燃，老爷爷看着我跑老跑去的，说：“那没关系，有的香总是点不燃，正常。”

在我的坚持下，终于成功了，没有再灭。手又被香灰烫了，太可怕了，上香真是一门学问。再度安慰自己“这些苦都是拜佛路上要经历的”，这一趟我真的很佛了。

搞定后，我回到正殿，打算按理发师交代的顺序，一一拜过来。整个寺院除去老爷爷，一条大黄狗，只有我一人，这种感觉很好。我走进正殿，在每个大佛前，都说了一遍早已在内心练习好的拜辞，除了介绍自己，我还加了一段介绍我爸的内容，然后再说出了自己祈求的内容，接着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请佛祖一定要保佑我的爸爸啊。

出来后绕到正殿后方，第二顺位的庙宇，里面除了大佛还有十八铜人。我朝三个方向都进行了跪拜，然后往门口的功德箱投掷了钱币。出来后，不远处的老爷爷提醒我，边上还有个岳王像别忘了噢。原来老爷爷不放心我这个新手，一直盯着呢，好暖。我赶紧地拜全了，折回去来到正殿正对着的第三顺位的天王庙。最后又来到大门边第四顺位的小庙宇，也就几平米大，里面列着两尊，写着湖州天王庙和新田土地庙，我分别行了虔诚的跪拜之礼。

在这过程中，我突然理解了妈妈，和这个小城里的许多大人。

真是众生皆苦啊。

“永远不要劝一个生活不顺的人不信神明。” 拜完后，松一口气，回到传达室。老爷爷在里面笑眯眯地等我。我把香烛钱给他，他问我住哪儿，做什么工作，听完后表示，知识分子，不错，年轻人可以多拜拜佛，你很有心。我点点头，谢谢他，说我会再来。老爷爷真是太暖了，不得不说，一心向佛的人，真的都很peace，像天使一般。

他送我出门后，把寺庙的大铁门关上了，我回头看过去。

“爷爷，就关门了？”

“没有，我就把铁门拴上，来的人自己打开就好了，没有上锁。”

“噢，好的！”

“下次你来了，自己把这个锁打开就行！”

“好的，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