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

这天晚上,他想起前女友,这感觉来得很突然。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快四十岁的人了,情绪还这么容易泛滥,是不是今晚喝的又是假酒?
和前女友相处了10年,分开也十年多了。
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管理层的CEO向来看他不顺眼,公司的大项目一直交给隔壁办公室的老王,而老王和他一直竞争得厉害。
其实,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和老王还有点互相佩服,有点惺惺相惜,甚至有点激情四射。这也不奇怪,屁大的公司,稍微拔尖点的人,都会注意到彼此。
当时老王主抓公司改革,出台了《关于公司改革的具体章程》,言出法随,雷厉风行。他认为不妥,实名反对,话说得很直接,一点不当自己是外人。他觉得自己对事不对人,我反对你做的事,但我们还是好朋友吖!

老王也实在,当场就给他降级,让他一边凉快去。老王还改了自己的个性签名:就你们这些人,都是浮云,飘得再高,也别想遮到老子的眼,不知道老子的位置吗!意思很明显:就你这个段位,不适合在这种级别的场面上混。
他觉着挺憋屈,会在微博发发牢骚,看到论坛里有反对公司改革的帖子,也会跟着骂两句。改革办公室的几个监察员,觉得这个人太活跃,影响到了伟大改革的进程,查到IP顺着网线摸到他家。以破怪公司发展的罪名,把他告到了总公司。高层震怒,直接让他去支援分公司建设。

分公司在18线的小城市,穷山恶水,人浮于事,处处排挤他。他手里抓不到实权,薪水养不活家里的几张嘴,只能厚着脸皮接受老友的接济,有时还得以名人身份走穴串场做兼职。对此前女友毫无怨言,粗茶淡饭一切从简,努力做工补贴家用,这样才能勉强度日。
他痛定思痛,收敛锋芒,勤勤恳恳,庸庸碌碌。几年后,他又被调回总公司,受到重用,可惜前女友没等到这一天。
前女友不张扬,是那种传统的女孩,没要求他家财万贯,名钻豪车,也没要求他家有5套拆迁房。娶亲的时候,前女友自己带着丰厚的嫁妆就到他家了。

他也曾扪心:那样一个女孩子,所希望的,不过是想和他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是,前女友跟他的时候,没有过上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总是因为自己担惊受怕,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但前女友从未抱怨过。这么些年,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仇敌倒台,盟友反目,只有前女友一直陪着身边,不离不弃。
当时自己总说“将来将来”,希望有天能真正安稳下来,可“将来”真的来了,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现在想想,他觉得对前女友,的确有很多亏欠。
如果自己当时没那么张狂,稍微巴结一下傻逼领导;少一点无谓的意气之争,多少迁就一点脑残同事,就不会搞得自己步步荆棘,处处坎坷。他突然觉得,自己花了太多精力在那些可有可无的人身上,对真正重要的人少了用心。
日子慢慢好起来,自己又成了公司高管,儿女算争气,身边也有了新的女人。原来和前女友开玩笑,说去你妹!没想到一语成谶:前女友的堂妹嫁给了他。
前女友走了已经十年,虽然在心里一直忘不了,但生活工作的一地鸡毛让人焦头烂额,也没那么多时间想起她。

今天晚上很静,他喝了一点酒,本想美美地睡一觉,却不知怎么想起往事。
那年19岁的他,爱上16岁的她,爱情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两人新婚伊始,她对他颇为依赖,对镜梳妆,不时征求他的意见:
“老公,你看我的眉毛画得好看不撒?”
“老公,你看我用这个色号的口红合适撒?”
“老公,我今天出门穿这身衣服好不啦?”
“老公,今天想吃你做的东坡肉啦!”
他努力想看清那张脸,但做不到,泪水已模糊了双眼。
他看了看窗外,月光正好,齐鲁半岛的月亮应该也在照着四川盆地。
于是,他深夜启程,回到了眉山老家,熟悉的屋舍,通往女友闺房的小路旁,仍旧布满高高矮矮的花树,走在上面依然有心动的感觉。熟悉的身影,在路尽头的窗边梳妆,他默默走过去坐在旁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女友看着他,他拉住女友的手,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苏轼十九岁时,与十六岁的王弗成婚,二人伉俪情深,恩爱甚笃
王弗二十七岁过世,葬于四川眉山,苏轼三十岁
十年后,苏轼任密州知州,时年四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