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摘花日记
5月3日 今天又遭到了母亲的责骂。从出生以来,常常遭到没有理由的责骂。母亲训斥我时的脸色,就像一只吞食幼虫的水栖动物,一副绝对正当的神气。与往日不同,这一回的训斥是有原因的。姐姐病重了。 那个被命名为 “姐姐 ”的人仿佛拥有与生俱来的威慑力。而我的出生状态却让人不安。据说是在夫妇吵架的时候,母亲的肚子突然阵痛,在那种失衡状态下生下的我必然与众不同。我一生下来就长着叫人害怕的脸。 面对我天生的骇人面目,母亲失去了往日的沉静。父亲沉默不语。可怜的父亲总是受制于女人!父亲屈从于母亲的看法,从不对我表示亲热。我出生时姐姐已经五岁了,分明能自己走路,母亲却偏要抱着她。婴儿车里的我只能勉强望见母亲搂着姐姐漫步在草地上的背影。草地的味道是那么清新,我却忍不住在车子里直打喷嚏! 年长我五岁的姐姐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即使是同性见了也要着迷吧。她的眼睛有些悲伤。在我接连不断地以喷嚏声示威时,她就会以怜悯的目光瞧着我丑陋的脸。
5月9日 姐姐病了,美人发病或许是完全正当的吧。姐姐自幼身体不好,每年都要感冒三四回。长此以往,感冒就成了她的特权。在某个阴天,病弱的美人倚在格子门边,病中手帕沁汗。举目是迷离的天色,让人心生哀感。 病人的情况肯定不妙,父母每天都着急地往医院跑。四个月后,她居然从医院回来了。 病人是那么瘦弱,看起来比藤花还要可怜。最引人注目的是病人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即使是在病中,姐姐也保持了美貌的庄严。 美貌和疾病,在她的身上是如此和谐地并存着。这副枯骨般的身子是如何承受住的?
5月18日 姐姐总是不停地咳嗽,每咳嗽一回,母亲的脸也会紧跟着抽搐一阵。我从没见过母亲如此心神不安的模样。可见姐姐的病有多么严重。在接连几日的咳嗽之后,终于咳出了血。不得已只好送病人回医院。 送别姐姐的那个午后,几个脸色阴郁的下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让人不寒而栗。 下人们爱找我玩儿。一提起姐姐的病症,胆小的下人就呆若木鸡,连玩儿的兴头都没了。 为一个病人而丧失对生活的乐趣违背了人类的天性。 生病是多么不自然啊,正如美貌的不自然。丑陋而健康的我才是世上的多数,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悲哀吧。 为此我必须死一次给他们看看。 莫泊桑小说里的女人为了得到一个取暖器,刻意把自己的身体冻伤,多么疯狂的做法,理性无地自容! 可现在是夏天,没有雪花供我冻僵。于是我开始用冷水浇灌身子。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我的身体终于有了变化。 下人们给医院打电话。苦等半日之后,终于接到了回电。 电话那头是父亲纤细如女子的声音。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时还传来一两声吸鼻子的声音。看来是姐姐的病更不好了。父亲在问候我,问候一个行将病倒的人。
6月5日 在家中躺了半个多月终于吐血了。我的血和姐姐的血并没有两样。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死去了。 他们至今没有让我住院,当我主动提出入院请求时,竟然遭到了母亲的训斥。 她在责怪我添乱。
6月9日 姐姐死了。 在葬礼上,我听着法师诵经,产生了一种清新感。法师看着我丑陋的脸说:“死者进入了永恒。” 从那以后我打算活下去。至少要活到一百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