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过的王老吉和沸腾的辣火锅
许多人的夏天,都离不开冰镇西瓜、巧克力味冰淇淋和星冰乐,我不是,我偏爱在酷热的盛夏里大汗淋漓,偏爱麻辣小龙虾和鸳鸯火锅。喜欢跟朋友大快朵颐,痛痛快快淌掉半斤汗,这样的我,仿佛能多得一次偷来的新生。对我来说,夏天的味道是灌到胃里的透心凉和某种难以磨灭的一团火热。

一
我这个夏天是在重庆度过的。
朋友笑我,怎么非独辟蹊径去“火炉”过夏天,难道不应该去哈尔滨这样的地方避暑吗?
但我总觉得,一个人去某个地方,不应该只喜欢那里的清凉、舒适,也应该体验当地的别样“特色”。所以,我对重庆的高温好奇不已。
五月中旬,我乘飞机从北方飞到山城,一下飞机就被逼近三十八度的高温吓到。好在这里并非一直如此,半夜会猛地下起暴雨,噼里啪啦一阵,逼退暑气,打开窗子能感觉到一阵凉意。
作为一座立体的城市,在重庆出门就要上坎下坡。轻轨能穿楼而过,像是动漫里的魔幻之都。我极少在北方穿吊带衫、无袖裙,但这里许多白皙瘦削的女孩都如此穿着出门。周六日乘轻轨去较场口或解放碑,只需捧一杯饮料,坐在凉快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好多漂亮、时髦的重庆女孩。她们朝气蓬勃,穿靓衫,抹口红,是这城市中不容替代的风景。
当地的两个朋友约我吃饭,定在了一家距离我住的地方很近的老火锅店。他们平时都忙得很,我们也不常见面。江凌在当地经营一家叫刀锋的书酒馆,平时写小说,出版过两本书,不怎么讲话,但很有想法的人。我们两年前在拉萨喝过甜茶、聊过很久的天。另一个朋友,人称盒饭君,工作就与写作相关,既写杂志卷首,也写温暖故事。
我们三个人点炸酥肉、鲜毛肚、鹅肠、麻辣牛肉、耗儿鱼、豆皮、木耳等等,坐在一旁等红汤翻滚,拿筷子下肉。
人人都说好好吃饭,但好多时候,都来不及仔细品尝就将食物吞咽进腹中。好像只有跟朋友边聊边吃的时候,才能真正沉下心、慢下来,入口的肉,出口的话,都像按了慢放键,我们不再被生活催促,而是根据自己的节奏在进行。
我们被某种焦虑感包围,好像不拔足狂奔就容易被人甩在身后,或者被时代淘汰。读书变得急躁,看电影变成浪费,更别提吃喝闲逛这种看似不够上进的事了。人人都想能迅速切换成“认真”、“努力”、“进步”的频道,好似只有这样才不是在虚度人生。
我感叹于这种过分的全民焦虑,朋友也觉得生活节奏要放缓。
不要人人艳羡热气腾腾,也要中意有滋有味。
火锅一定要跟朋友一起吃,长筷伸进锅里,随手一夹就有惊喜。鲜毛肚在滚锅里七上八下涮十五秒,脆,有回甘;土豆、藕片、鲜笋可以多煮一会儿,等到筷子一夹差不多要碎时,放到碗里蘸一点干油碟吃,入口即化。我最爱吃麻辣牛肉,大抵用鸡蛋清腌过,入口又辣又嫩,我能吃掉小半盘。
当地人吃火锅,经常配冰过的王老吉和维怡。我喜欢有点草药味的王老吉,好像咕咚咕咚喝下去真的能降火一样。
有时候想,我们聚在一起吃东西,不过是找一个不尴尬不拘束的场合,敞开心扉去聊一些事情和感受。
火锅在我心里有特殊的意义,有点像湊湊的Slogan“为美好相聚沸腾”。它是呼朋引伴的暗号,也是丢掉仪态和束缚的选择。所有人吃得酣畅淋漓,也能聊得热火朝天。

二
我没有想到会在重庆遇见大学校友。但生活就是如此,没有台本,没有预演,不同的人和事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和我一个大学蛮好的朋友同宿舍,但我们俩几乎没有讲过话。知道她刚到重庆第二天,我约她在满记吃甜品。她聊起对我的印象,是件我记不起来的小事。
那天,系里发T恤,她帮同寝室的一个人代领。我在旁边帮老师忙,登记已经领取的人或者递衣服。临走时,她忘拿另一件,我追出去说,你帮XX拿的那件忘带了。她愣了一秒,觉得我很体贴,是那种下意识的体贴,不让老师误会她在多拿。此后,她做事时也开始注意这点。这件事如果她不说,我将永远不知道。有时候会想,类似的事,在我们平凡的生命中到底有多少?
也许为了这种不自知而对旁人有过的影响,我们也要继续多做好事,那一刻,我由衷觉得踏实而快乐。
之后,我带她去旁边排名靠前的火锅店吃饭。不期而遇不常有,那就让这种愉快延续地更久一点。
她辞了职,正陷入某段感情的困顿中,出来玩是对一筹莫展现状的逃避。从西安开始,走过了陕北,又抵达重庆。
我说,既然愁绪无解,那就先吃为敬。跟完全陌生的人,我很难讲出宽慰的话,它们都显得过分亲昵。但跟认识的人,哪怕是不曾有过深交,只是以“校友”这种身份有交集,我也会觉得熟悉。
我们从下午六点,吃到晚上十点,生怕她错过回洪崖洞那边的轻轨而不得不中止了聊天。我送她到乘车的地方,看她从上台阶,一个人在闷热的夜晚打车回家。
空气里有串串、酸辣粉、麻辣火锅的味道,路边有吃烧烤、喝扎啤的人,夜晚是背景,他们也融入了其中。
这才是美好的夏天啊。

三
大概因为毕业后做了美食杂志编辑的缘故,看过许多人写吃。他们笔下的食物,也分季节,有专属于夏天的。苦瓜、冰草、秋葵,似乎稍稍动脑就能带出一串。但等到我现在再看汪曾祺、蔡澜、陈晓卿、殳俏他们写吃的,才体会出一些藏在美食深处的人生真味。那种感觉有点像,吃是吃,又是一件极治愈的事。这种治愈是某种味道,也包裹着各式各样的回忆。
让我印象深刻的夏天,都不是只有自己,总有喜欢的朋友陪在身边。
不管是一起乘火车到张北参加草原湿地音乐节,还是坐公交车在天津穿城而过。我们带了帐篷,铺上防潮垫在草地上打滚,晚上听痛仰乐队和李健的现场,吃十几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喝价格翻倍的碳酸饮料。
两个人快乐得像傻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闪闪发光。
在天津那次,我们遇到了一个美院的老教授,他替我们一人画了一张素描,白色的纸,黑色碳笔,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人的样貌。因为喜欢,我们还专门买了木框裱了起来。玩累了,就钻到巷子里吃放辣椒的土豆砂锅,汗湿透一半衬衫,防晒霜也早失去效用,可两个人坐在并不凉快的小店里享受着短暂的快乐

我有时候想,一个还有口腹之欲的人,一定是个对生活还抱有热情的人。如果已经开始清心寡欲,那将失去很多难以形容的乐趣。
就像我说的,吃不仅是吃,还是一件快乐事,跟口味相似的朋友同吃同聊是快乐,跟原本不曾深交的人,因某种食物而留下某段回忆是快乐。
隔了两天,我收到校友发来的信息,她说:“前段时间一直走,想通过这种方式沉淀自己,内心对自己的界定模糊而不确定。但这次见面,让我决定停下来和心对话。”
你看,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顿。我们啊,都要去吃,去爱,去享受整个轰然而至的夏天。

文章首发于「《哲思彩版》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