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2018.7.6日下午时分,表弟聪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老太爷走了@所有人”。
这一刻终于来了,早知道会来,因为外公已经很老很老,九十有四,他拒绝进食已有半个多月,大家似乎也都有心理准备,每次到外婆家,外公也都是坐在那看电视,跟我们打招呼,在我们这呱噪的一家子中,他存在感并不强,但是就是觉得,推开外婆家的门,就该看到外公坐在那看电视,很老很老的外公。
上星期回去看他,外婆说:“知道他这次肯定是不行的了”,但我见到外公时,他躺在区医院的病房,舅陪床在侧,一个房间就他们两人,其他病房也都很安静,这不像之前他住的市人民医院病房那么扰攘,妈妈和阿姨们也都乐意让外公住在这里输液,这更像是疗养院。
外公还是记不起来我的名字,大概对他来说,我就是个很熟悉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名字的人,或者能记得我是他成群孙女外孙女中的一个。他最记得我妈、我爸,虽然近年来不常在老家,但听到我妈的声音,他不睁开眼睛都喊我妈的名字,说你来啦?
昨夜想必外公的子女们都是彻夜不眠。我妈用文字忆述了她小学五年级外公给她洗脚的往事。每次回家探亲,外公总领着我妈去买新书,这是邻居家孩子想都不敢想的。外公晚年来非常横,跟他以前温文尔雅的好好先生形象不太一样,生病也不肯打针吃药,但唯独肯听我妈的话。
外公是我认识的最忠贞的共产党员。早年派驻韶关矿厂,与外婆及五女一子长期分居。一份工资养活一家人,我妈在文字中缅怀:他过得极其节俭,为了养家用尽了他那份工资。“20年了,我在韶关20年。”上星期见外公,是他这辈子来跟我这个外孙女最长的聊天,他不断提起韶关的20年,但仅仅是这一句话而已,再没有往深里说。从小在外婆家长大,我跟外婆很亲很亲,却从未跟外公走近过,对外公最初的记忆,是我两岁上下,有一天外婆说,你的外公今天退休了哦,以后就在家里了。我的外公那天坐在马闸上戴着老花镜看报,听广东话的武侠小说收音,一整天也没跟我说什么,从退休第一天起,日日如是。
他沉默寡言,说起话来文邹邹的,我们偶尔学着外公说书面语,乐得哈哈大笑,外公跟开朗幽默的外婆就像镜子的两面,几十年来鹣鲽情深。
我妈迟婚,我一直没有闹明白原因,早段时间说起,才知道小地方里没有人敢跟她说亲,读过些书,外公又是干部,不知道她心有多高,想不到她后来嫁到更穷的地方。
我的幼儿园就在外公以前的家对面,上星期见外公撩他聊起来,外公记忆很清楚,说以前有好几个人住在水角堂。他说的是他的同事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我说你以前在哪里工作?外公很清楚,说是稀土厂,沉默了几秒后,他又说“我当厂长”。我回他,你那么厉害啊,老头子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像个3岁的孩子。
80年代初、90年代末,外公外婆搬到文明路的家,又是几家子挨着。对门的曾叔公曾叔婆是外地人,也是他的同事,曾叔公叔婆的子女和孙儿,听说现在都很“发达”,早已经搬离文明路,而我的外公,在这个老房子里,走完了他的一生。
老家第一个商业综合体就盖在稀土厂原厂址,离外公文明路的家很近,外公总说想去那里走走,不知道后来表弟带他去了没有?